【滋水 · 散文】贺养初:当汽车司机的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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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14期︱
审稿|王军红  编辑|马晓毅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 当汽车司机的那段时光 」
   文|贺养初
一九七八年秋,三十而立的我因故离开东湾中学,经朋友介绍,来到沙湾县知青农场当汽车司机,这一干就是六年。
农场有四辆浅绿色解放牌汽车。是当时沙湾县公社一级汽车最多的单位,相当于一个小型车队,让人羡慕不已,也让知青农场声名远播。我驾驶的车牌号为27——20877。车前保险杠上白漆喷的铁路局路徽,醒目显赫,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球,也给我增添了些许自豪感。我们的任务是到距离农场三十多公里远的石河子南山煤矿和142团的煤矿拉煤,也兼顾场部诸多零碎活。月资五十元,每天出车费一元钱,这在当时还算高工资。
农场坐落在天山深处,三面环山,四个知青大队。都是乌鲁木齐铁路局、八一钢铁厂和沙湾县非农户口的各族知青,上山下乡,在此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有从各公社抽调来的老贫代。除最南端靠近天山主峰下的国防公路和南北方向的沙温(从沙湾县城至温泉)沙石公路外,其余全是土路、山路和便道。雨天或春季冰雪消融时节,道路翻浆、泥泞湿滑,陷车、挖车、拖车是屡见不鲜。特别是重车进队入户卸煤,稍不留神就会陷进泥淖里,没有半天工夫是挖不出来的。有一次车陷得很深,用链轨车拖,汽车的大梁都被拖歪了。挖车是很辛苦的,钻到车下,挥锹挖泥垫东西,不仅费时费力,而且还危险,手被钢丝绳刮破皮、头撞烂流血不说,两腿泥巴,灰头土脸,弄得人很尴尬。回家大都半夜时分,影响一家人的休息。第二天,又早早出车。特别是冬天,天不亮起床,架好火炉、烧上热水。冒着严寒、点上喷灯,一边用手摇发动机车把,一边用喷灯烧烤发动机油底。摇着、烧着,烧着、摇着……半小时后,再给发动机加上热水,车发动后天已大亮。晚上收车又放掉水,以免冻坏水箱和发动机。周而复始、天天如此,直到天气转暖。
一九八零年前后,改革开放初期,百废待兴,煤炭供不应求。拉车煤不容易,拉车取暖的好块煤更是难上加难。人说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为了能拉车货真价实、保质保量的好块煤,我没少给煤矿无偿服务。山上拉木头、拉水、拉人、往山外给煤矿职工转煤,啥活都干。我的车就像煤矿自己的车一样,随叫随到,和人家搞好关系。上煤矿,总要给他们带些农场的麦草、喂猪、喂鸡的麸皮、麦渣头(碎麦粒)、蔬菜类……目的只有一个,希望能装车好煤、不愧对用户。有时为装车煤要等几天甚至一个星期。怕误事,晚上钻到流煤槽边装车工休息的小土房里,蜷缩在麦草堆中小息。那几年,煤矿讲经济效益,很现实,质量意识差。今天服务,给一车煤。明天没服务,对不起,没煤。萝卜快了(东西少、买的人多)不洗泥,装车时,你得盯紧些,稍有疏忽,就会发生以次充好,往块煤里掺和沫煤和煤矸石的现象。我是煤矿出去的人,人家看在昔日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情面上才让服务的。要不,你想服务人家还不稀罕呢!好多拉不上煤的驾驶员羡慕我、嫉妒我,说我在煤矿上吃得开。听到此话,我只是摇摇头、一笑置之。在煤矿能拉上好煤的传闻,在农场家喻户晓,包括西戈壁,要我拉煤的人在派车单上排得满满的。每车煤我都会尽心尽责。为此,与管煤、装车的职工没少红过脸。好在咱与煤矿人熟悉,熟不拘礼嚒,狗皮袜子没反正。该吵就吵、该争就争,风雨过后是晴天。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不管咋样,都是当年吃阳间饭干阴间活、一口锅里搅勺、一起摸爬滚打近十年的矿友。
拉煤几乎都走山路。有一年冬天,鹅毛大雪,装好煤天已大黑,我独自一人开车返回。车到牛圈子林场北山小便道,人称夹皮沟的地方,后轮爆胎。这是我拉煤经常往返的捷径,路窄弯多,人车罕至。对我来说,轻车熟路。前不沾村,后不挨店,静得让人头皮发麻。还好我带了备胎。慌恐中,卸螺丝、用千斤顶把车顶起、换轮胎,头上汗水和着雪水,滴答滴答往下流。搞好后已是深夜,打开车灯,积雪覆路、白茫茫的。车灯前雪花飞舞,几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反光点幽灵似的不时闪动,或狼或狐狸,顿感后脊发凉,一身冷汗。我加大油门,鸣着喇叭给自己壮胆、冲了过去。回到家,衣服湿透、人也两腿发软、浑身无力。好在身体皮实 ,一觉醒来,又精力充沛,照常出车。
一九八一年夏季,我给县水泥厂在天山深处的红山煤矿拉煤纤石,要过一道深山峡谷。路窄坡陡、急转弯多,悬崖峭壁,谷底是著名的巴音沟河,水流湍急,这是我开车以来遇到的一条最凶险的山路,恐惧不已。一路小心翼翼,谨慎慢行。到煤矿装车时,一副忧虑,担心重车返回,凶多吉少。老师傅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劝我别胡思乱想,说他第一次来这儿,也是惶恐不安。但他横下一条心,硬是闯过去了。并再三嘱咐我要放松,不要胆怯,挂上一、二低速挡,不慌不忙、稳行勿躁。我按照他的指点,尽量保持镇定、不旁视、集中精力、紧握方向盘,汗水打湿了衣衫。翻过那条山谷,我虎口残生般地坐在公路边喘着粗气。以后,只要想起那段险路就心有余悸。
那时,县城到各公社没有班车,人们出行要么以步当车、要么坐牛车、驴车,要么搭便车。荒郊野外的,村间的距离远,少则十几、多则几十、上百公里,无论空车还是重车,捎个脚、违规拉人、客货混装,带一程那是家常便饭。这个潜规则,司机、搭车人,就连交管站,大家都心知肚明,习以为常、不以为杵。明知违犯交规,危险不安全,但也是无奈之举。被交警扣照、罚款,那是小事一桩,只能自认倒霉了。
一年夏天,给石河子八一面粉厂送沫煤,车上面坐了五个搭便车的煤矿人。在一四三团水库处被交警扣了驾照、罚了款。第二天,我到石河子交管站要驾照,恰逢扣驾照的交警家给小房子上房泥。还有三个和我情况一样的团场驾驶员。我二话没说,挽起裤腿、操起铁锹,和泥、端泥、撂泥。因天热暴晒,感到头晕目眩、眼冒金花,险些栽倒。我手扶着墙,背对人家强忍着站了好一会儿,才稍缓过来。活干完天也黑了,交警让第二天来取驾照。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悄然离去。附近无旅社,四人跑到几里远的客运站,躺在大厅的长椅上过夜,碰到警察巡查,险些被带到派出所。
一九八二年冬天,大雪封山。调度安排我到红沟煤矿玛纳斯河对岸的芦草沟林场一个叫黑熊沟的地方拉木头。那是个跟红山煤矿一样凶险的地方。车到紫泥泉种羊场的林场木材加工厂,询问上庐草沟的路况。师傅说:“封山几个月了,林场的人早都撤出来了,哪个单位的车也不让进,装上防滑链也进不去啊!”我只好返回。调度不高兴,我也感委屈。他又连派两辆车前往,都未成行,才知那里真的进不去。
我们这一代汽车司机,既是驾驶员又是修理工。对于车的保养、小修,例如油路、电路故障,更换、补轮胎等都由司机自己搞·。人称驾驶员为“油老鼠”一点也不为过,穿件干净衣服,不出三天就是个油蛋蛋。我是个爱干净的人,无论出车装货,还是卸货回家,只要稍有空隙,我都会擦车、洗车,打润滑油,收拾这、收拾那的,始终保持车体、轮胎干净如新。六年后,车漆都还完好无损。人们都说:“贺师傅这辆车多少年了,还是一辆新车。”
一九八三年,个体户出现了。我在银行贷款买了辆进口罗马大货车,信誉尚存,还是以拉煤为主。它烧柴油,耗油量低、载重量五吨、底盘好、马力大,速度快,在公路上与新国产东风牌汽油车的速度相媲美。但它的高压油泵、油刹车、马达、电瓶故障频发,还不好发动。经常求人帮忙拖车,三天两头到石河子汽二团七连修理,因为偌大一个石河子地区只有这个连在经营、修理这种款式的车。
一次到南山小沟煤矿拉煤,往半山腰送砖服务。卸砖时刹车突然失灵,面对车毁人亡,我急中生智,几把方向把车头向山体撞去 。脚手并用,一边不停地踏刹车,一边用手拉手刹,并闭上眼睛,等待厄运降临。谁知撞山的瞬间,刹车来了,车戛然而止。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速加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软瘫在驾驶室里,半天都未缓过神来。
秋天,一次给鹿角湾工地送砖。返回时,在通过一道干涸的河道里,车突然熄火,电瓶亏电,马达打不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河道距公路较远,荒郊野外,车少人稀,挡了几辆大货车,祈求人家帮忙拖车,人家嫌远。天黑了,没了过往车辆,只得在车上坐等天明。山上很冷,周围漆黑一片、万籁俱寂,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惧。加上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无奈中,低一脚高一脚地摸到山后的一家哈萨克族牧民的房子里借宿一晚。第二天,才把车拖出来。那时候,我非常羡慕国产解放、东风牌汽油车。好发动,说走就走,干净利落。再看看这洋玩意儿,难伺候的现世宝,丢人现眼。让我难堪,悔之无及啊!
面对现实,事已至此,只能靠自己,靠自己的努力。我虚心请教开罗马车的师傅,自己也慢慢摸索。几月后,基本熟悉了它的脾性,应对之策也尽在掌握之中,有些毛病还能防患于未然。车变利索了,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有时一天能拉两趟煤,挣一百元钱,除去二十元油钱,净落八十元。相当于农场知青两个月的工资。不到一年还清贷款。有人看上这辆车,上门执意要买,说这车攒劲。车卖掉,我也成了农场少有的万元户。没了车,自己也消闲下来,欲买辆班车跑客运,向更高层次迈进。此时,场领导让我到学校代课,埋藏心底多年的教师梦又被激扬。顿时,继续司机生涯的念想变得荡然无存,欣幸地跨入校门、重拾教鞭……    
回首前尘,六年的司机生涯,几多劳碌、几多凶险、几多忧愁、几多欢乐。它是一把双刃剑:既让我尝到了被人尊重的那种优越与自豪。跑天下吃千家、给人带个货捎个脚,大大咧咧、无拘无束,享受心情愉悦的那种甘甜与幸福;又让我感到了日劳夜熬、养家糊口,担心受惊、脏兮兮、艰难求生的不易。六年里,不管酷暑还是严寒,风里来雨里去,马不停蹄地奔驰在丛山峻岭之中,没有节假日、没有午休,就连春节放假,千家万户团团圆圆、欢度佳节,沉浸在幸福的节日气氛中,我仍然一如既往地忙碌着,送人、接人、拉东西,闲不下来。从未享受穿着新衣一副悠闲散步、放松的那种惬意;还让我尝到了仰人鼻息、曲意逢迎的尴尬与苦涩,真难为我这个性格倔强的人了。
如今,已步入古稀之年,驾照早已作废。但驾车之心未曾泯灭,每次拿起红皮旧驾照,当年开车的情景,林林总总、桩桩件件便浮现眼前,历历在目。天有四时,人有盛衰,非常怀念自己当汽车司机的那六年时光。宝刀未老、精神犹存。退休后,买辆老年代步车,前年又学了C1驾照,开车拉着老伴在县城内外转悠看风景,享受晚年新生活,这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关于作者
贺养初: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出生,陕西蓝田孟村贺家堡人。一九六四年自流来疆。沙湾县西戈壁镇中学高级教师,大学本科学历。热爱文学写作,曾在《沙湾文艺》、沙湾县广播电台、新疆广播电台《金色年华》节目、《北疆晨报》《沙湾味道》《老年康乐报》《星海潮》《春晖满园》等报刊、杂志、广播电台上发表小说、散文、新闻稿件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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