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传奇:阿拜(作者 李修运)
李修运
如果还健在的话,他也有七十七、八了。他不叫“阿拜”,天生哑巴,和别人讲话,那个急躁劲儿,就甭提多难过了,嘴里面“啊啊啊,拜拜拜”的,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为避尊者讳,我在这里称他——阿拜。
阿拜住在我老家的东庄上,我该称他二叔。他是少有的能人,田里的活儿样样精通。砌墙,不用尺子,笔直一条线。无师自通会细木匠,打出来的家具,不用一根钉子,卯榫扣得严丝合缝。寒天,到处下夹子,逮麻雀、大雁、黄鼠狼、獾狗子。大雪飘飘,老远看他身上背着一串飞禽从远处逶迤而来,眉毛胡子白白的像传说中的圣诞老人。我爷爷说:“可惜了,是个哑巴。”奶奶说:“多亏了,是个哑巴。”——言下之意:杀生,否则老天爷就不会放过他。我说:“他有肉吃呢。”爷爷说:“谁愿意拿自己一生的说话的权利换来个口福呢?”奶奶很烦爷爷,爷爷上过私塾,除了写写春联一无用处。于是奶奶耻笑他,说那可真叫尿罐挂釉子——拽骚瓷(词)啊。
上世纪七十年代,娶亲晚上时兴听房。一帮促狭鬼,有的早早钻进新房床底下,有的蹲在窗户跟儿屏住呼吸。婚礼喧嚣地进行着,送房歌唱着:“一请新人欠身起, 二请新人下牙床,三请新人移莲步, 四请新人出洞房,五请新人来斟酒,六请新人会才郎。”哑巴阿拜也跟在人家后面趁热闹。新郎、新娘都知道听房的陋俗,尽量不出声。终于,新郎憋不住了,说:“彩云,给我挠挠背。”新娘说:“就你熊事多,自己挠。”新郎生气了,“我自己挠,要你管熊的筋?”新娘说:“我来就是管熊筋的呀,可今晚不成!”听房一干人觉得听不出彩儿来了,一哄而散。这帮熊孩子,一边走一边连说带比划着,哑巴阿拜也听出了大概,回家大哭起来。老娘说:“过来,不就是挠痒痒吗?娘给你挠。”阿拜在老娘的挠痒下睡着了。
言归正传。阿拜转眼就三十多了。他通人性啊。说媳妇?难缠。好端端的人,就剩下了一大摞子,轮得到他吗?于是就找残疾的:瘸子,瞎子,天生的白虎等等,不一而足。有个瘸子丫头,天生丽质。媒婆领进了阿拜的家门,这丫头能吃,啃光了三个兔子头,喝完了汤,抹抹嘴说:“回家问问俺娘吧?”阿拜很激动,借一架长征自行车,驮着她送到了运河东岸骆马场。半月后,回话了:“没法子交流。”阿拜娘大骂:“交流个屁,假斯文,一辈子演哑剧照样过日子。”有一个被转卖了三回的云南女子,被阿拜一千块钱买来了。老贵啦。过了一个月,云南女子就趁着夜色颠圈儿了。这女子辗转又嫁到了二十里外严桥的马浅,恰巧阿拜的本家妹妹不几年也嫁到了马浅,和云南女子成了本家妯娌。谈及阿拜,云南女子说:“阿拜哪里都怪好,就是瘾大,我的亲娘哎,一晚上折腾得我七荤八素;他可真行!”
哎,行也不行。如何做人?苦命的阿拜适合晚生三十年,能做一只呱呱叫的富婆喜欢的鸭子。
后来,阿拜的弟弟要结婚了。农村老规矩,不能“瞒头过”。结婚按照大小顺序,老大没成家,老二跑在前头,岂不是超前行为?逼迫老大就更困难了。但阿拜是哑巴呀,不能按孝悌忠信的老版本啦。弟弟结婚那天,全家忙得不可开交。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客人,送走了闹洞房的好佬儿,再把院落打扫干净,已经快要天亮了。阿拜爹和娘长舒了一口气。又一想:不对劲,阿拜哪里去了?他既没坐正席,也没蹲在灶间喝一碗热汤。于是爹娘打个手电筒找遍了,最后找到了生产队的猪圈里,只见阿拜醉得衣帽整齐,搂着一庹长的花猪睡得鼾声大起。阿拜娘用手指磕着阿拜爹的脑门骂道:“前世作孽今生还愿,你究竟做过什么坏事,积德在我儿身上?”阿拜爹嗫嚅半天,胆怯回道:“前世我说不清,可怜我今生没无妄踩死过一只蚂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