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盆锔碗锔大缸

锔盆锔碗锔大缸

作者:李广生

洗碗时不小心把碗打破了。哗啦一声响,心里一惊,怦怦乱跳,赶紧四下偷看。这完全是小时候留下的“后遗症”,因为当年要是发生这样的事,耳边定会传来母亲的怒斥,少不得屁股上还要挨一脚。恐惧和肉体上的惩罚,可能会在儿童的心理留下终生的印记。

端详摔破的碗,不禁笑了,心里想:即便母亲看到,也不会骂了,打更是打不动了。

母亲对我们兄弟三个的管理相当严厉,打骂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以至于现在我们依然怕她。当时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如此。谁没挨过打呢,谁没挨过骂呢,频次和程度稍有差异而已。有人说自己的童年是在奶奶的背上和爷爷的书房里度过的,何其幸也,但这也会造就其性格脆弱的一面。像我们这样在“疾风暴雨”中长大的孩子,可能会损失很多,但可能会收获坚强。

记得当年母亲警告我:再把碗弄打(打破的意思),就让你用碗片吃饭!墨菲定律应验了,越担心什么越发生什么,我又把碗弄打了。母亲的金口玉言不能更改,别人用大碗吃饭,我用半拉碗片盛饭,全家人都幸灾乐祸。我却无所谓,依旧狼吞虎咽,只是小心提防不用把脸和嘴划破。至今也是如此,只要有吃的,别的都不在话下。吃才是硬道理。真吃真喝真君子,小时候有人说是孔子说的,后来才知道不是。那又何妨?真理不问出处,英雄不问出身。

管子早就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像我这样,不注意吃相,吃饭跟抢饭似的,见到红烧肉两眼放光,吃起来不知道饱,通常并不是因为馋。

妻子把碗扔进垃圾桶,又被我捡回来。怎么能扔呢,修修还能用。这一点我越来越像父亲。父亲眼中没有没用的东西,能不扔的尽量不扔,能不买的尽量不买,能自己做的尽量自己做。八十多岁的老人,每天在院子里鼓捣鼓捣这个,拾掇拾掇那个,一刻也闲不住。盆子漏了他补上,锅把掉了他装上,只是电器不能修。家里的菜刀被我砍骨头砍的如锯齿一样,带回老家,交给他,他又充当一回磨刀师傅。累了就练练书法,看看画册。你很难想象,这个在屋里凝神运笔的人和刚才在屋外搓煤球的人是同一个人。因为抠门他总被母亲嘲笑,其实母亲比他好不到哪去。曾经我也因此看不起他。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惊讶的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他,喜欢修修这个、弄弄那个,喜欢把一些小东西收藏起来,喜欢窝在家里,害怕与陌生人交往。可惜,我没他心灵手巧,更没有他的艺术天分。

怎么修呢?看来只能用胶粘了,而小时候是要用锔的方法。那时村里经常出现一种走街串巷的手艺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是各种工具,嘴里吆喝着:锔盆锔碗锔大缸。有的在车把上挂着一长串铁片,走起来哗啦呼啦响,用以替代吆喝。当年从事这一职业的好像都是老人,衣着简朴,头发花白,皮肤粗糙,面膛黝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手艺人和这门手艺不会绝迹了吧?

走到街口,找一个宽敞一点的地方,他们把车停下,工具卸下,组装好,摆开场面,坐等客户上门。不一会儿,孩子围了上来。那时候村里的孩子多,哪家没有几个,大家围成一圈,把手艺人围在中间,指指这个,问问那个。手艺人有时跟孩子开开玩笑,有时沉默不语。

再一会儿,家里的老人、女人就拿着被孩子摔坏的碗、打破的罐、磕了碰了的掸瓶,还有炸口的锅、裂缝的缸过来修理。先要问问价钱,不管多少钱,她们都会夸张地喊道:“妈呀,咋这么贵,买个新的才多少钱。”收费标准依据要修理的器物的品质、破损程度而定,可以说没有标准,他说多少是多少,俗称“口捻”。有时候手艺人也会劝顾客:“您这个东西别修了,都破成了这个样子,不是我怕麻烦,修完了要花不少钱,跟买个新的差不多。”那些大妈、大婶或大嫂听了这话,面带惋惜把破的不成样子的锅碗瓢盆扔在路边,也有的还是不舍得扔,拿回家,另作他用,比如当鸡食盆等。别看她们嚷嚷着贵,但基本不讨价还价,与对待小商贩的态度不同。锔锅锔碗是手艺,她们尊重手艺人。

修理的方法很简单,在裂缝两侧钻孔,用锔子固定,最后用石灰膏把缝隙抹平。别看简单,讲究技术。不仅要牢固耐用,更要美观好看。锔子排列整齐、间隔均匀、大小一致,缝儿对的准、贴的严,滴水不漏。“再坏绝不能从锔过的地方坏!”锔锅人信誓旦旦的承诺。手艺人的承诺大家信。手艺人也不敢轻易许诺,都是三里五村的,信誉没了,名声坏了,饭碗子也就没了。人们怀念工匠精神,一个不讲信誉只讲忽悠的社会,怎么会有工匠精神呢?工匠精神不是工匠修炼出来的而是社会培养出来的。

钻孔用的是手工钻,一张弓子,一根皮条,来回拉动,带动钻头快速旋转。修理瓷器的钻头是金刚钻,正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锔子类似于订书钉的样子,根据孔距现场制作,需要多大做多大,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材料有铁、有铜,还有银的。两足插进孔里,再经过手艺人小心的反复捶打,以适合器物形状曲线,紧密的贴合在器物表面。有些能工巧匠还能依据器物的纹理图案巧妙的镶嵌锔子,如画龙点睛一般,化腐朽为神奇。这是细活儿,造价高,一般家用的器具,不用费这功夫,结实好用即可。

从网上买了一瓶胶水,据说是进口的,啥都能粘,牢固无比,把破损的碗摆在书桌上,打开胶水,准备修碗。

我把自己想象成故宫博物院从事文物修复的专家,摆在眼前的不是一只破损的饭碗,而是青铜古鼎或是名人字画,顿时便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专家怎能没有助手?喊了一嗓子,没人搭理,便又觉得伤感了,好像一门绝技即将失传。

把胶水抹在断口处,小心的贴到原位,轻轻按一会儿,第一片破损修复成功。点棵烟,庆祝一下。心里想:要是专家,此时应该有人端上茶来。

继续粘合第二片。也许是高兴的太早了,怎么也对不齐,胶水从缝隙里流出来,把手粘到了碗上。手忙脚乱,终于凑活完成,也算差强人意吧。

又点上一棵烟,审视修好的大碗,眼前浮现出父亲的模样,耳边响起村里的吆喝:锔盆锔碗锔大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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