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小筑:辛夷《冬天的况味》
冬日白天的光景像老农手中的旱烟,寂寞地燃着,一会儿工夫也就烧完了。烟虽然抽得差不多了,烟蒂上半白半黑的烟灰还在,不经意间,手轻轻地一抖,烟灰虚虚地散落了下来,便酿成了冬日的黄昏。不,这样说也不准确,冬天是没有热烈斑斓的黄昏的,还是叫薄暮吧。好多人都不喜欢这段时间,觉得没情没绪的,好像越唱越枯燥的的一段戏文。其实不然。
天渐渐地变暗,我感觉紧绷着的一切——天气、周围的事物等都松弛了下来,万物由对峙走向兼容,人的情绪不知不觉中也舒缓了下来。一天到了这个时候,手头的事大都忙的差不多了,也不必对明天的工作未雨绸缪。我往往尽量延迟开灯的时间,在幽暗中静静地呆上一会儿,或坐或立。宁静安全的感觉包围着我,让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温润的,妥帖的。人一舒展开来,总会不由自主地沉入过去现在生活里美好的场景之中。那些记忆虽然有些细碎,沉浸其中,仿佛穿着一件经母亲的手缝制的家常旧衣,安全舒适。北方的冬天,尤其向晚时候,外面总是寒风刺骨,屋子里却暖意融融,处于暖暖的屋子里,面对外面的滴水成冰,恍如久别重逢的离人面对西窗摇红的烛光,共话着昔年分别时巴山夜雨的情景。暖意让诸多念头消消长长得很快,一些想法刚刚淡去,另一些想法就被催生出来,就像室内的那几盆植物,旧的叶子刚刚脱落,新的叶子悄然萌发;原来的花儿凋落了,新的花又开得一蓬蓬地。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覆着一层薄云,天空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釉彩,本来冷冽的月光柔和细腻起来。路灯亮了有一会儿了,把楼前的几排树照成纤毫可见的工笔画。树枝挂着月光,清瘦中不失些许妩媚。灯光月光中,树下的雪白得像一面镜子,射出纯净的剑气一般的光芒。虽然隔得很远,窗前独凭的我仍然被洗了个通透。
屋子里越来越暗了,我站在窗前,包围在无涯的安静之中。这一刻,世界遗忘了我,我也遗忘了它。有时候,遗忘也许是最深的默契,比如相忘江湖的两条鱼。
是静极思动吗?突然觉得墙上的凹槽处或桌子上应该有一盏油灯,不是蜡烛,更不是白炽灯,就要那种旧式的油灯,形状类似于古代称为“觚”的酒器。灯芯上覆着圆形的玻璃罩子,灯身大约应该是白铁制成。可能是天天使用之故,铁质的灯身上粘了一层年深日久的油炱,不过不显得肮脏,像青铜器上黄绿斑驳的锈迹,绣色增加了它的古雅。在没有电灯的时代,这盏灯可能伴随着一个夜夜苦读的书生走向黎明,火苗跳动着他深藏内心的壮志。当然,也更适合照着一个个冬日单调的永夜,老祖母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放着一个铜火盆,火盆旁围坐着三四个孩子,听祖母讲悠远的传说。窗外呼啸着的寒风撕扯着窗棂,增加了故事的神秘,顽童们的表情兴奋紧张。祖母的“闲话儿”讲完了,埋在火盆里的芋头地瓜也就熟了,用铜箸翻出来,一个娃娃分上一个,嘴巴吃的黑乎乎的,才满足地睡去。
唉,这样消磨冬夜,毕竟是很久远的事了。往前追溯,我没有赶上使用油灯的时代,再说,我从小就是一个不用功的学生,记忆中淘不出灯下苦读的场景;向后看去,若干年之后,当我成为鹤发苍颜的老妪,我的身边也不可能围着几个稚子,再说,到哪去找那个火盆呢?
想到这些,毕竟有些惆怅。又想起下班前拒绝了朋友提议吃火锅的邀约,心中有几分后悔。
那么,为了弥补童年时候荒嬉的韶光,此时,是否应该拿起一本古卷,用心研读?
可是,又觉得这样浓而不粘缓而不滞的氛围,适于追忆,适于冥想,读书,有些“可惜”了。
这次,不是我在为自己一以贯之的怠惰寻找借口。我认为,在我们走过的难以计数的从黄昏到夜深的这段时间,有的适于打拼,有的适于交流,有的适于充电,有的适于消闲,此时的夜晚,宜于短暂的小驻。停下来,干脆什么都不做,把时间交给思绪,如不系之舟,任其所之,就像把游丝交给暮春,把芦花交给中秋。
停驻,是为了继续前行,或者做下一次的出发。明天早上,红红的太阳从山那边升起时,我汇入匆忙的人流之中,开始新一天的奔忙。我想,经历了这样的夜晚,我的脚步应多了一点底气,因为,我的行囊中,储存了一些日子的滋味儿,平常而深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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