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英雄 迟暮末路

草木零落，美人迟暮，岁月无情也。大风摧枝，英雄末路，江湖险恶也。

《小窗幽记》云：“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明朝那些事儿》云：“所谓英雄者，敢为人之所不敢为，敢当人之所不敢当。所谓英雄者，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所谓英雄者，坚强刚毅，屡败屡战。如此之人，方可称为英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去花未开，我来花已败，美人可否迟暮。“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形势强于人，时运可曾造，英雄几时成就。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美人业已迟暮。“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英雄转瞬即毁。

都是王国维的词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前者喻美人迟暮，后者喻英雄末路，恰好。袁枚《随园诗话》“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句，二者皆喻，更好。

越女新妆，镜心明艳，此美人正芳华，何曾自虑。东江垓下，难逃一劫，此英雄虽末路，却也悲怆。

红颜易老，情何以堪。君臣一梦，今古空名。有“穷山恶水，丑妇刁民”之“丑妇”之谓，而无“丑女孩”“丑姑娘”之称，张潮《幽梦影》云：“女子自十四、五岁，至二十四、五岁，此十年中，无论燕秦吴越，其音大都娇媚动人；一赌其貌，则美恶判然矣。耳闻不如目见，于此益信。”亦舒《开到荼蘼》说迟暮惨状：“女人长得好，到迟暮特别凄惶，彷佛除了留不住的美丽之外，一无所有，故此急急要挽回什么，尽力修饰。”英雄何不然。韩信为吕后斩时方悟：“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皓月难寐，青丝愁肠，心房封尘，梦里幻象；黄昏凋旗，黯然征袍，仗剑赴戎，伤口结痂。年轻就好，隔江山色也佳；无功莫耻，应怜荒原弃骨。故美人英雄，果有同病之惜。

白云出处从无例，独往人间竟独还。美人英雄古今如此。自古英雄爱美人，不爱美人不英雄。若将美人与英雄相贯一处，便又深了诗意：

碾冰为肤玉为骨，冷艳静开化雪莲。偷得幽兰三分香，摘出彩霞七许艳。风吹摇夜月醉靥，无限娇羞眼眸卷。旷世容颜开为谁？只待英雄吐灿烂。

游丝荡絮，裙裾飘飞，玉盅盈满胭脂泪。强笑颜，不相留，心已碎，只为男儿壮志天涯醉。

歌舞尽处，美目流盼，莲步款款长袖展。捧美酒，长恨天，别红颜，雕弓如月情似弦。

黄沙漫漫烽烟尽，长河落日余辉。百万雄兵今安在？血色旌旗烈烈。戈壁峭立，晚来霜洁，一袭长风呜咽。更思窗前明月，怎那堪阳关三叠。

诗中场景，似曾相识，合上眼便有情节，霸王别姬乎？吕布戏蝉乎？风尘三侠乎？击鼓退金乎？笔端真有才气，但不知出自谁人之手，直有纳兰意。沈从文的《边城》结尾，“那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也有纳兰意。

林花谢了春红，飘飘无依冷月，伊人天涯孤行，风过涟漪花魂；岁月东逝无回，千古霸业英名，壮志未酬羌笛，萧萧马嘶烽燧。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所谓“美人如玉剑如虹”也。美人英雄，类属径庭，皆人中翘楚，交网而现，脆生易损、昙花一现命运却何其相似。有词家以秋菊比美人英雄：美人者，孤傲映东篱，不屑勾蜂引蝶，身带黄金颜色，遇多情霞客；英雄者，枝头抱老向西风，空有英雄略，谙对消香凉意，遣溪山明月。

英雄几曾觅，因情总疯癫，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迟暮也末路，末路也迟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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