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的脸色

余幼时,家不裕,衣食勉强,因无其他娱乐,至乐莫如读书,却无钱购买。多数时候蹭书读,蹭伙伴的书,你半天,他半天,再则去书店蹭读。
昔时闭架售书。第一本递来,快速翻阅几页,第二本递来,又快速翻阅几页,第三本便不好意思指点书名,店员也会不耐烦地问你到底买不买。
内山书店是日人内山完造在上海开设的一家书店,因与鲁迅关系密切广受关注,迁客骚人,时会于此,关于这家店的文字自然不少。《申报》文艺部主笔朱应鹏《到内山书店》一文介绍,“店内的陈设犹如图书馆,书架没有一扇玻璃门,可自由取书阅读。且在中央放几把椅子,供随时坐下阅读”。《怀内山书店》作者史蟫回忆喜欢此店的理由,“不仅是为了那里面有我所需要的书籍,同时也为了里面的店员特别和气”,且“这种和气的态度,在中国一般新书店里也是很难见到的,因为店里卖的虽是新书,用的却仍是旧式店员”。在国人所设书店,总有一个小伙计在一旁监视,如果你翻了半天书最后却没买,则会摆出另一副嘴脸。“这种情形在内山书店却是完全没有的,店员们任你去翻阅架上的书籍,不拘多少时候,都没有人来干涉你”,此即对顾客的信任,敏感的读书人很在意这一条。
读过这段文字,哑然失笑,不就我遇过的情形,其与开架闭架无关。泡半天书店,终需买一两本喜欢的本子离开,否则心里过意不去,店员的脸色也不好看。久而久之,自己也有了相当的藏书。
万卷图书供览,一枰棋局佐欢,一代读书人的理想,不过如此。胸藏文墨,腹有诗书,与储书盈室两码事。虽如此,逛书店的积习难改,以为那里依旧是交换思想之所,品种虽琳琅,却引不来关注。拆去塑封的那本,干干净净摆放上层,而未曾拆封的品种,也就永远无人拆封,甚至无人为之注目驻足,因为无人好奇其内容。人力成本上升,诺大店面,找不到店员,除却冷冰冰的提示牌,无需看谁的脸色。又有谁还将书店当作城市地标,名曰书店,文创产品比重过半,加之咖啡销售,图书已然红红绿绿的背景墙。多少家书店未及作别,已经消失,再去时悄然改卖服装。
中年以去,鬓影萧萧,岁月疾如流,床头书翻不上几页,已昏昏欲睡,光顾书店的次数自然越来越少,其利用价值似乎走到了尽头。偶进店,拍照感兴趣品种,随后网络下单,节省几两碎银。即便读书阶段的孩子,补习班、兴趣班占据假日,也没有泡书店的时间。各家店面的教辅书,多摆在入口或一楼位置,以便捷行色匆匆的学生。四出觅职、东奔西走的年轻人,自顾不暇,力不从心,更无余暇逛店,较之房贷车贷,读书真就是奢侈之侈,无聊之聊。不知所措的年纪,事事不尽人意,生存的烦恼,读书解决不了。名曰为了理想而奋斗,实则为了生存在挣扎,毕竟公众行为的目的充满功利,面对现实,曾经的信念,无以自圆其说。
时下,读书人未必读书,退而求其次,读屏或也能读到等量齐观的内容,齐邦媛便“希望中国的读书人,无论你读什么,能早日养成自己的兴趣,一生内心有些倚靠,日久产生沉稳的判断力”。但愿如此,通过绝去功利之念的读屏,也能培养起一个宽容、悲悯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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