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书画的禅宗美学
八大山人是近代文人画高峰式代表性画家,其绘画作品包含深刻哲学思想和浓厚的佛学色彩。八大山人的存世作品和题跋多隐晦难懂,其遗民身份更增加了八大山人艺术的神秘色彩。
八大山人画像
八大山人身处明末清初“三教合一”的社会环境,当时的文人三教贯通,八大山人的艺术思想是释儒释道融会的。少年时家学渊源,曾为考取功名打下坚实的儒学功底。19岁亡国,23岁妻儿离世;1654年,八大山人弃家逃往西山,1648年剃度受戒进入佛门;八大山人62岁时还了俗。
他一生在身份上有几次变更,由儒入释,由释转道,最后又恢复了儒士的身份,道家的美学对其绘画创作及艺术思想也有着深刻的影响。所以八大 山人的艺术思想是释儒释道的综合审美,然而终其一生,八大山人以佛教思想为核心并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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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花鸟即佛的思想
为何称八大山人不是单纯的花鸟画家?其意不在花鸟,花鸟只是他思想的“影子”,世界如梦幻空花,是花鸟又非花鸟。
曹洞宗的无情说法理论,对八大艺术哲学观念有明显影响。“画者东西影”,指的是画中所呈现的具体的物象,是一个“影子”,是不真实的。唐代的佛眼禅师上堂说到“一叶落,天下春”。禅宗打破现存世界的时空,将自然形态的“落叶”代表的秋,换成了“春”,换了一字,转变了思维和看世界的方式。禅宗要打破世界的秩序,打破幻相的束缚,去寻求“实相”。
现实生活的人执着于世界的物质,而八大山人的绘画表现的空间形态又不是真实的“实相”。八大山人通过绘画突出世界的“幻相”不是真实的特点,进而让人放弃对“幻相”的执着,把握“实相”世界。因此,八大山人所画花非花,鸟非鸟。反之,所画的一花,一草,一鸟又是佛之本意。
以八大山人作品《花鸟山水册之鹌鹑》中鹌鹑的形象为例,如远山亦如石,鹌鹑形态结构运用循石造型的艺术手法,在突出鹌鹑结构的同时,夸张变形,亦真亦幻。
通过这种夸张怪诞的表现手法打破世俗对事物所呈现出的幻象的束缚。在鹌鹑的姿态上,一改以往普通花鸟画家的表现手法,表现出更多的是画家桀骜不驯的冷观世事的态度。两只鹌鹑一只仰头望天,一只低头俯察世间情事,其中左边的鹌鹑单腿独立,亦是禅宗中打破常规的一种思想的表现。
此幅作品,看似是一幅普通的花鸟作品,实际蕴含着深刻的禅宗思想。看似两只鸟,又似远山,亦似石头,通过丰富的笔墨皴擦,以具体的形象映射出深刻的哲学思想,其实非石非山非鹌鹑,都在化中,都有自在之性。
八大山人作品《野凫图》中所绘野凫垂直头部站立在一块礁石上,野凫造型并非取其优美姿态,头部直立与画面呈90°角,眼神疑惑亦显孤独冷傲,野凫尾部与头颈呈直角,亦是表现野凫形态并不舒服的一瞬间,是打破常规的表现方法。
野凫站于礁石之上,礁石的形态留白亦如翅膀收紧的野凫侧卧,野凫如礁石,礁石如野凫;礁石亦是野凫所变,野凫亦是礁石所变;不是野凫,不是礁石;以前是野凫,现在是礁石;现在是礁石,又将要变成野凫。
总之世界即使如此,没有固定不变的野凫,也没有固定不变的礁石。一切恍惚,没有一个定在,谓之为幻相。然而,变是老子庄子思想,而八大山人的寓意在于:一切变化,不变都是幻象,“世界即幻象”,即一切都是虚幻、不真实、不可把握的。
所以,八大山人所描绘的世界,是真实世界的“影子”。以上均体现出山水花鸟即佛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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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世界抛弃之人的独秀
受禅宗美学的影响,八大山人的艺术世界表现的是“世界的影子”。对世界的“幻相”、“真相”的表现有其独到的见解和看法,“自由”表现是山人艺术的突出特点。如庄子讲“天闲万马,皆吾师也。”天马与人间马之间的分别在于天上马野逸,人间马受法度的约束。
在《传綮写生册》之三的书法作品中记 载 :“己亥七月,早甚,灌园长老画一茄一菜...... ”中的“灌园长老”之号,在山人早期作品多见。《庄子.天地》中灌园长老:“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心机,心机有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以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山人之意在于去心机,破心机,为了达到一种精神上的自由,以达到心灵的“纯白”。
八大山人题画诗:“深树运来鸟不知,知来缘想景当时,小臣善谑宿何处,庄子图南近在兹。”云来鸟不知,鸟来树不知,无念于万千事物,无往于世间幻相;这是八大山人孤冷平静的精神表现。
作为明朝王室后裔,遗民画家,八大山人的孤独不言而喻。“孤”是被群体所抛弃,无依无靠,脱离群体之后的孤独;“孤”是特立独行,独树一帜,标新立异;“孤”是一意孤往,无所畏惧。
从“雪个”的落款看八大山人的孤独精神,目前最早的作品《传綮写生册》中的落款有“雪衲”“个衲”“个 山”“个山人”等。这里的“雪”是指无限的天地宇宙,“个”是一竹,一点;一个渺小的存在,在皑皑白雪,茫茫天地宇宙之中却用了大世界。
八大山人的孤并不是被动的被世人抛弃的孤,而是山人对人生,对世界,对艺术,对禅宗顿悟神解之后的孤。是主动的,我行我素的自由。八大山人的“孤”表现生命的理想,其生命的尊严是凛然不可侵犯的。
八大山人作品《山水册之双禽》两只水禽姿态各异,一只野鸭似在闭目养神,怡然自得。另一只野鸭表现的是以垂直纯正上方俯视角度,取野鸭头顶的形象,双目圆睁,完全对称于头部两侧,在构图上尽取常规花鸟画构图禁忌的形态,在艺术审美上丝毫未有不适之处,反而增加了趣味,怪诞中尽显其艺术风格和独特的审美取向。
八大山人的绘画尽显其自由孤傲的艺术风格,八大山人是明王朝皇室遗民,经历命运的跌宕起伏后 由儒入释,好似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 ;然而八大山人的思想境界却是自由洒脱的,在孤独中展现自己 对人生、世事本真的认识和理解。其艺术作品及思想在中国绘画史上形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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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不语”之禅意
禅宗讲究“不立文字”,不执着于语言。禅宗认为解悟之道有两种方式,一是通过语言文字入手。通过语言文字进行参悟,有两个障碍,一是文字障 ;另一个是理障,事物的形成发展规律似乎通过理性分析可以“理”得通,可以“理”得清晰明了,但对于禅宗的彻悟似乎了无关系。而文字则是对事物属性的附加描述和表达,与事物的本质,世界的本真,又隔着一层关系。文字与彻悟的关系并不相符。是否彻悟与掌握的知识多少,并无关系。所谓“得意忘言”,人们想要表达的思想情感,通过语言来表达,当情感思想已经感受得到。原有的代表意愿的语言文字就失去了意义和原有的责任。也就是说,是否彻悟与掌握知识的多少,理清事物思路的清晰程度,包括是否可以用丰富的语言文字表达都无关系。因此禅宗有“不立文字”的传统。而不执着语言,又并非反对知识反对语言,而是对知识的消解,是超越知识之上的。二是通过彻悟入手。真正的悟道者是抛弃文字,由彻悟入手的。
关于八大山人有口吃的记载很多,他晚年的作品中常有“个相如吃”的款,比喻自己同司马相如相同的口吃毛病,他对此并不介意,反而张扬。八大山人顺应自己本然,表达自己的禅宗思想。
如其作品《传綮写生图之西瓜》题画诗中写到:“无一无分别,无二无二号,吸尽西江来,他能为汝道。”即是超越“有”的肯定,又是超越“无”的否定,进入“不有不无”的禅学思维中。“无一无分别”归于“一”;“无二无二号”无分别“二”归于“一”,而“一”又非“一”。“言”与“不语”即言即语,又非言非语,山人的“不语” 禅意体现其中。
启功先生曾说:“八大题画的诗,几乎没有一首可以讲得清楚的。”清人何绍基说:“愈简愈元,愈淡愈真。天空壑古,雪个精神。”在禅宗思想的影响下,八大山人的思想和艺术早已超越绘画的表面形式,他追求是对生命本真的认知和表现。
八大山人其艺术以其人格的修养,精神的独立为根基,对后世艺术的发展 有着深远的影响。
原作者:
赵丽艳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刘国亮 佳木斯大学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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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门秘传,南宗法脉
解密篆籀笔法
直入魏晋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