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 以思想的存在叫板世界

人乃社会群居动物，哪有不受控于外界者。

民生艰难异常，满耳是大众的嗟伤。一日忙碌，身心疲倦，未及洗漱，躺倒便睡。想得少，睡得早，免去了移花接木，苦思冥索，若长久下去，或成常态，尼采说高强度长时间的工作，“给每个人都带上了镣铐，使他的理性、贪欲和独立意识几乎没有机会成长。由于工作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精力，个人一切反思、筹划、梦想、忧虑、爱和恨的冲动都被迫退出战场，只盯着眼前的工作目标，享受着工作提供给他的容易的和经常的满足。因此社会更为安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纪实小说《死屋手记》也有类似观点：“要想把一个人彻底毁掉，对他进行最严厉的惩罚，只需让他干一种毫无益处、毫无意义的劳动就行了。”虽说思想太多，或许毁掉生活的快乐，思想太少，却能失去做人的尊严。

时下，体力劳作多被机械所替代，却又有另外的占心。

比如社交。周五不喝酒，人生路白走，中午一宴，晚上一请，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动本身。杯觥杂陈，众宾喧哗，交际上瘾，高蹈是精英的日常状态，也是大众的奋斗目标，以为社会关系便是个人前途，以为编就这张大网，自己便能步入上流社会。褚人获《坚瓠集》引《经鉏堂杂志》归纳上流社会十病：“夜当眠而饮宴；早当起而醉卧；心当逸而劳；身当劳而逸；吝束脩不请师教子弟，而以大钱雇教声伎；药饵无病而服，有病不肯服；果蔬尚新不待熟；食物取细失正味；山水不喜真境而喜图；器用不贵金银而贵铜瓷。”昨日种种，今日得悟，无论远近亲疏，所有愿望，皆不可托付他人，指望侥幸，惟躬身自取，方有可能获得。

手机之外，再无世界。从纸媒到客户端平台，从线下转移到线上，从物理形态到数字形态，每次质的飞跃，皆技术发明的直接结果。世界变化，新闻先知，倒是先知了许多，重历了许多，却是妄执一念，以为真理，局限于分析具体事由，而无规律性预测，依旧不清变化脉络之所向。康有为《上清帝第二书》陈述信息渠道壅塞，已然时政最大弊病：“夫中国大病，首在壅塞。气郁生病，咽塞致死，能进补剂，宜除噎疾，使血通脉畅，体气致强。”壅塞之栓，称之废物，当下废物，以无用信息为最。真真假假，八卦娱乐，沉浸其中，乐此不疲。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手机，不如凝视窗外，观察四季，不如看山看水，走走停停，朋友圈的虚拟与生活中的现实，一梦一醒，亦幻亦真。闲来无事，不如读诗，不如独处，独处是成人共守的秘密。越想表达，越是沉默，欲言又止，终于未语。

忙碌占心，无暇他顾，每每闲话休提、言归正传状况。不同年龄段，有不同的忙碌、不同的烦恼，有些路看上去挺近，走起来很远，竟需要一生的时间。生如逆旅，一苇以航，时间永远年轻，你我都已老去，诸行无常，一切皆苦，徘徊歧路而莫知取舍。岁月本长，忙者自促；天地本宽，卑者自隘。治疗一切情绪病之良方，是忙碌，还是信念？米兰昆德拉说：“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负担有时是生命力强盛的影像，此负担非体力所指，思想者也。一个生意盎然的灵魂，注定不被束缚，以思想的存在，叫板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