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暗桩四|白胜
黄泥冈智取生辰纲,明刊袁无涯本插图
晁盖等人智取生辰纲是一大关目,在整个水浒叙事中,这是第一次民对官的集体出手,是最重要的标志性事件之一。虽如江湖上黑吃黑,但在水浒语境中,取不义之财亦自不乏正义之名。晁盖、吴用谋划的行动极为成功,却未料事情败露于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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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东京的生辰纲在黄泥冈被劫,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即报知东京太师府,太师府差干臣往济州府下公文,限期十日捉拿贼人。这是上头督办的大案要案,济州知府丝毫不敢马虎,着令缉捕使臣何涛加紧侦破,何涛四处撒网,昼夜无眠。正走投无路之际,意外获得胞弟何清提供的线索,于是便将案发时挑担卖酒的白日鼠白胜缉拿归案。
白胜咬牙抵赖,死不肯招,矢口否认自己就是黄泥冈卖酒之人。进了捕房免不了一顿鞭笞,尽管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却死死咬定那日不曾去过案发现场,更未见过贩枣子那七人。但何涛手下在白胜家掘地三尺,搜出埋在床下的一包金珠宝贝,正是生辰纲之物。虽说人赃俱获,至于赃物来自何处,白胜竟打死也不说。
何缉捕没见过这般死扛的,只能让手下继续拷问,但再三叮嘱千万别把人整死。白胜捱到第三日,实在熬不过,交代那些东西是从州府盗来。差役踏门禀告时,何涛恰在用膳,听说犯人如此供述,直是惊骇万状,不由将一口饭菜喷到来人脸上——“周府,哪个周府?”“还有哪个州府,就是州尹内院!”何涛实在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撂下碗筷亲自跑去地牢里盘问。眼前戴着二十斤重枷的白胜已是奄奄一息,看这模样,倒让人觉得其言可信。他吩咐给白胜开了枷,喂了汤水,见人渐渐苏醒,就蹲在栅笼里问话。问他:“这事为何不早说?”白胜只道:“哪里敢说。”何涛寻思,这话倒也在理。又问,怎么证明那些赃物真是从州府盗得?白胜这又供认:州尹内院佛堂石龛内本来藏有两包珍宝,当时见院内守卫森严,翻墙越脊不便携带,他只盗走了一包。他声气若无的说,你们不妨去察勘,东西是否还在那儿。何涛是何等谨细之人,又让白胜具述州尹内院厅堂廊道各处情形,见他说的大致不差,确信这厮是潜入过府尹家中。
白胜供认赃物出自府邸,不啻指控黄泥冈劫匪背后乃是知府大人。这事情非同小可,何涛斟酌再三,不敢禀告府尹本人,只暗中知会坐镇济州的太师府虞候赵某。赵虞候写了密札,遣人回京呈报蔡太师。很快从东京过来一队人马,奉太师钧旨查抄州府,果然在佛堂石龛内查获一大包赃物,皆是生辰纲清单上的财宝。这下坐实了府尹之罪,当下革职除名,暂押捕房地牢听候发落。赵虞候只道:这案子自须东京来人审结,今晚可睡个太平觉了。
是夜,何缉捕让差役往牢里给白胜送去酒食,这回破案全凭他提供线索,算是犒赏的意思。落职的太守也关在栅笼里,跟白胜隔一条过道,见白胜在那有吃有喝,直是怒不可遏。他连连破口大骂,一迭声儿嘶喊:“贼人栽赃,加害本官!”白胜酒足饭饱,从褥垫下掣出一茎草芯,慢条斯理的剔着牙,听着对面的骂声,像是十分享受。可是,他喝高了,灌了一坛子老酒,有些晕晕乎乎,有些不知所以。他扯下一块衣襟,将盘中鸡骨鱼刺和剩饭裹成一个包袱,扔到对面栅笼里,奚落道:“知府大人升堂喽,赃物在此,岂可抵赖!”这时差役来收食盒,白胜拽着人家不松手,大喊道:“将本官押上来,本官就是贼人!”转而又是一阵狂笑:“你等不知,晁大哥做事岂能不留后手!”差役听糊涂了,问道:“你说是哪个晁大哥?”白胜道:“除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天下还有哪个晁大哥?”
差役收拾起杯盏,一件件装入食盒,那醉鬼却神神叨叨在耳边絮叨个没完。出了地牢,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从白胜胡言乱语中约略勾勒出这故事的大概:白胜和晁保正那些人是一伙的,正是那伙人劫了生辰纲。分赃时,为首的晁某特意匀出一包珠宝,教白胜藏入州府佛堂,日后若是查到某人身上,这就是栽赃和转移视线的暗桩。这差役鬼精得很,赶紧去禀告何缉捕。何涛还在捕房,他叫了外卖,独自守着油灯,吃着萃华坊的杂合面汤饼。刚才他还在想,这案子总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府尹大人怎地跟贼人搅到一起?听得差役一五一十的细述,心里有甚么东西渐渐提到了喉咙口,突然噗地一下,又将满嘴的食物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