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姑姑
姑姑
文:薇儿
少时,我叫她姑姑,她是我本家一个很近的亲戚,我记忆里她一直是梳着两条很粗的辫子,身体臃肿,行动却敏捷,常常在我不注意时就抢了我手里的吃食,丝毫不顾忌我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
稍大点,我不再做那个被人任意抢走东西的小丫头,她竟在我不注意时会突然咬了我的手,然后夺过我的吃食快速的跑掉。
再大了,我知道我的这个姑姑她天生弱智,十六岁了却相当于几岁孩童的智力。我于是不再恨她,也不再叫她姑姑,只是心里仍然装着深深的恐惧。
有一次,我在街边和伙伴玩耍,看到我的傻姑姑端着饭呵呵呵的笑着进了厕所,大家都好奇,趴在厕所的墙上,看的目瞪口呆,姑姑在厕所上蹲着,下面拉,上面吃,拉完了把碗放地上,提起裤子继续吃。那几日我端碗就想起那般情景,恶心的吃不下饭。那以后,我们见了她就丢土坷垃,等她嗷嗷的吼起来,我们又如鸟兽散。
我的傻姑姑她在自己的染缸里,将自己的生活涂的五颜六色。
姑姑到了出嫁的好年龄,却有人上门提亲了。我的姑姑她在十八岁时嫁给了一个三十四岁的单身汉,傻闺女找婆家不论好赖,爷爷那时候狠着心抹干袖口上的泪,把姑姑送出了门。
我去送亲了,山路九曲十八弯,仿佛在诉尽人生的折难。姑父家里一穷二白,两筒窑洞,进里很浅,裸在外面的墙皮让人看了心惊胆战,吃饭的桌子七扭八歪,我没敢吃饭,老是盯着窑顶,担心我正在吃饭的时候,突然被掩埋了去。
村里人说“光身汉娶媳妇——心满意足”,姑父看着是个实诚人,牵着姑姑的手像对自己的宝贝。
日子像碾子磨走了一圈又一圈,再见到姑姑她已经是两个女儿的妈妈,左手拉着会走路的,右手紧紧的抱着还在吃奶的,看着我依然会呵呵呵的笑,眼睛里却多了一抹我不懂的光,让越发臃肿的姑姑竟然有短暂的炫亮。然而年少时的阴影始终在我的心底,我对姑姑敬而远之,偶尔碰到也断不肯说一句话的。
当我有了自己的日子,当我在酱醋油盐中打磨着自己的青春时,我听到了姑姑的死讯,虽然此前我对我这个姑姑一向的不曾有好感,但对生命的陨落依然有着本能的忧伤。
姑姑家的两个女儿很漂亮,学习成绩也很好,穿着朴素却干净的衣服,站在我面前,掩藏着悲伤,小脸上的倔强让我不由的心疼。
姑姑的身体一向很好,能吃能睡,自从有了孩子精神也很好,两个孩子说起母亲才留下眼泪,她们说母亲每天捡破烂,为了供她们念书。她们说母亲每天跟人家抢垃圾,经常被打的鼻青脸肿。她们说,母亲是累病的,到死也不肯喝药不肯打一针。两个孩子的眼泪像不断头的珠子,我心里的愧疚打的五脏六腑生疼。
我想起了姑姑眼里那一抹我曾不懂的光,那一缕让她自身闪闪发亮的母爱的光芒,让她的人生不再混沌,让她在孩子们的眼中变得足够高贵。时光没有因为姑姑的去世少去什么,也不曾因姑姑的去世而停留半分,而我,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常常感觉有那样的一双眼注视着我,跟随着我,并且感动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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