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桥
外婆桥
陈晓利(家乡味道)
外婆若是健在,也是百岁的年年纪。倘是与她相见,必定还是一样满面慈祥的笑,一嘴酥过心尖的话语:"满崽,你来啦!"只是这样的温馨,早在十几年前,就成了苍白的定格。看着神龛上的黑白画像,她伴过我许多欢欣时光的身影,依稀在记忆里呈现出朦胧的模样。
千百遍同外婆承诺过"我长大了要对你好。"总是引得外婆欣慰的笑,还有她那略显调侃的语调,"外孙是条狗,吃了摇尾走。"
去外婆家,得行三十里小路,即便走得脚板清痛,也没有累的感觉,因为外婆村子有我们村子没有的大河,公路,梨园,柑桔,还有被视为上宾的宠护。一年到头,难得有几次机会去外婆家,每一次短暂的停留,酿成了无数次回味的蜜酒,满满当当地醉过心头。以至于常常翻上山梁,让自己的视野聚焦在外婆家的方向,越过莽莽群山,深情的遥望。
外婆屋后的秋梨地是我与老表们放牛戏耍的乐园,秋梨树上挂满青涩的绿果,梨树下种满成排成垅的黄花。牛儿悠闲地吃着草,我与老表们摸爬滚打,沾得满身尘沙。趁老表们不注意,偶尔偷摘一个嫩果,三口两囗的连籽吃下。吃得多了,不争气的肚子败露了我的"恶"行,老表们总会招来外婆愤愤的责骂,而我却躺在外婆温软的怀里,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贴着我的肚皮轻巧地抚揉,和风细雨的安慰,吹进我沉沉的梦乡。
三三两两的桔子树,郁郁葱葱,随风拂来的清香,勾起我的贪欲,便假装累得走不快了,拖拉着走在最后,与老表们落下一段好长的距离。四顾无人,紧摘两颗,连皮吃下,那酸苦的味儿,至今难忘。还未到家,邻居已在和外婆理论,话语里听出些原由,原来偷摘柑桔时,我折断了桔枝,引得邻居心疼和恼怒。老表与我都不承认,邻居挨个地吸鼻相闻,铁证面前,我无地自容。邻居的声音放得和蔼可亲:"外孙大爷,这桔子还没熟,现在吃不得,等到熟了,我请你吃。"外婆赔着不是,送走了邻居,转而对我说:"满崽啊,别人的东西是别人辛劳得来的,我们不能摘,若是想吃,等到熟了,外婆给你买。"我泪眼婆娑,频频应允,及此以后,我再没碰过别人家的东西。
外婆家门口的河是称得上河的,河槽足有十几米宽,两个石墩立在中央,三五根圆木钉在一起,搭在石墩与岸边,就成了一座桥。每每颤颤巍巍地走过,我总是暗暗地想"外婆与邻居们从河对岸的地里担谷子挑粮,不怕么!"枯水的季节,和老表们摸鱼掏虾,充满了乐趣,虽说收获不尽如人意,浸在水里,打湿一袭薄衣,倒也清爽惬意。田垅的灌溉成了大问题,岸边常见此起彼伏的争执,这种场面总有外婆的身影,只是争执的不是她,而是对彼此的劝慰。外婆家的田,夹在垅中,一年下来难得见到饿了水,大抵是外婆的良善感动了那个谁谁谁。
曾可笑地探问母亲,"外婆家那么好,你怎么嫁进了山里头?"母亲波澜不惊:"我八岁学会打草鞋,还得走十多里路,赶到场上去卖。我十岁要去担柴,天不亮走,天不亮回。"这没有解释的解释就已经够了,那时那会的人啦,谁都不容易。
母亲常常说起,与父亲刚成家那会,生活极其艰难,吃完上顿愁下顿的日子让人沮丧和迷茫。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遇人就捎信,让母亲挤空回娘家。回到娘家,外婆匆忙煮上一锅白米饭劝母亲饱饱地吃一餐,只是不许母亲过夜,又催促着往家赶,袋子里装着三五升大米,荷叶里包着剩下的饭,还有外公硬塞给母亲的一块两块钱。母亲走一路哭一路,除了伤感还是伤感。
好多好多年后,母亲与外婆闲聊又扯到了那些年月,那些不堪的回忆。那时那节,外婆为了接济母亲,一家人一天吃一顿稀饭,也曾饿得自己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毕竟都挺过来了,彼此的唏嘘里添了些许慰藉。日子好了起来,素菜白米饭已不再是奢望,而外婆的习惯却不再改变,母亲每回一次娘家,去时空空荡荡的包袱被塞得鼓鼓囊囊,鸡腿鸭腿,禾梨柑桔,满目琳琅。拿无可拿,半包瓜子,几截甘蔗都要捎上。
父亲是喜欢去外婆家的,从没听他明白的言表过,但从他的行为里能洞悉他浓烈的感恩,他没有太大的能力改变什么,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力,上心外婆家的大事小情就已能让外公外婆高兴得不得了。
对外婆,我算是失诺之孙,她调侃的戏语终究成了事实,她的暮年,我却飘泊四方,看望她,都是屈指可数的次数,更无从谈及对她好,孝敬她。甚至她的离去,竟然因为极其特别的原因,我无法亲自送她,这是烙在心里永远的痛,憾惜今生。
外婆的家乡,在我的脑海里,与我的家乡一样清晰明朗;外婆的好,不说感念,因为没有方块字能表述她的高度。
一曲《外婆》,经典悠扬,深情款款的弦律,渡彼此相守的时光,渡我一生遗憾的眷恋。
作者简介:家乡味道,在小城混迹的农村人,喜好乡音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