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历险记
近期将《徐霞客游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5月版)翻阅了一通,没有认真仔细地读。我之看书,向来粗略,理解力又差,记性也不好,且往往“见指不见月”,所以说说好像看过几本书,其实是自欺欺人,冒充读书人而已。徐霞客作为名人,已经多有研究,还有“研究会”在不断研究,徐学可谓显学,因此《徐霞客游记》的内容是用不着我介绍了。我看《游记》里,主要记的是山、水、洞、瀑,云、雨、雾、雪,(人文风俗当然也有)日记的特色是写得非常详细,且描述多有文采;证明不必举例,因为书内随处可见。徐游历之处,有的地名与现在不一致,如白岳山现称齐云山、太华山即华山、太和山即武当山等,未一一核对。本文专门对《游记》中历险的部分做些引述,这里的“险”有惊险与危险两层意思;当然有的地方可能只是比较难走,还算不上“险”。
游雁宕山日记
(十四日)既而高峰尽处,一石如劈,向惧石锋撩人,至是且无锋置足矣。踌躇崖上,不敢复向故道。俯瞰南面石壁下有一级,遂脱奴足布四条,悬崖垂空,先下一奴,余次从之,意可得攀援之路。及下,仅容足,无余地;望岩下斗深百丈,欲谋复上,而上岩亦嵌空三丈余,不能飞陟。持布上试,布为突石所勒,忽中断;复续悬之,竭力腾挽,得复登上岩。
危险之境。
游黄山日记
(初六日)数里,级愈峻,雪愈深,其阴处冻雪成冰,坚滑不容着趾。余独前,持杖凿冰,得一孔,置前趾,再凿一孔,以移后趾;从行者俱循此法得度。
举步维艰。
游武彝山日记
(二十二日)更有一岩尤奇:上下皆绝壁,壁间横坳仅一线,须伏身蛇行,盘壁而度,乃可入。余即从壁坳行,已而坳渐低,壁渐危,则就而伛偻;愈低愈狭,则膝行蛇伏,至坳转处,上下仅悬七寸,阔止尺五。坳外壁深万仞,余匍匐以进,胸背相摩,盘旋久之,得度其险。
略似划岩山飞鹰道。
(同日)有梯悬绝壁间,蹑而上,摇摇欲堕。……下梯寻别道,又不可得;蹑石则峭壁无阶,投莽则深密莫辨。佣夫在前,得断磴,大呼得路,余裂衣不顾,趋就之。复不能前。日已西薄,遂以手悬棘,乱坠而下。
大为狼狈。
游黄山日记(后)
(初四日)庵僧谓:“天都虽近而无路,莲花可登而路遥。只宜近盼天都,明日登莲顶。”余不从,决意游天都。挟澄源、奴子仍下峡路。至天都侧,从流石蛇行而上,攀草牵棘,石块丛起则历块,石崖侧削则援崖。……每念上既如此,下何以堪?终亦不顾。历险数次,遂达峰顶。……日渐暮,遂前其足,手向后据地,坐而下脱……。度险,下至山坳,暝色已合。
硬登,我们爬山也有类似经历。
闽游日记(后)
(初四日)洞中……石隘处上逼下碍,入时自上悬身而坠,其势犹顺,出则自下侧身以透,胸与背既贴切于两壁,而膝复不能屈伸,石质刺肤,前后莫可悬接,每度一人,急之愈固,几恐其与石为一也。既出,欢若更生。
洞窄极。
(十八日)初犹有路影,未几下皆积叶,高尺许,蜘网翳之;上则棘莽蒙密,钩发悬股,百计难脱;比脱,则悬涧注溪,危石叠嵌而下。石皆累空间,登其上,始复见溪,而石不受足,转堕深莽。余计不得前,乃即从涧水中攀石践流,遂抵溪石上。
路尽遇荆棘,不堪回首。
游雁宕山日记(后)
(初四日)余从东巅跻西顶,倏踯躅声大起,则骇鹿数十头也。其北一峰,中剖若斧劈,中则石笋参差,乱崖森立,深杳无底。鹿皆奔堕其中,想有陨堑者。诸僧至,复以石片掷之,声如裂帛,半响始沉,鹿益啼号不止。
奇,难得一遇。
江右游日记
(十一月二十一日)盖是桥之南,其内石原裂两层,自下而上,不离不合,隙俱尺许。由隙攀跻而上,可达其上层,而隙夹逼仄,转身不能伸曲,手足无可攀蹑,且以足痛未痊,怅怅还寺。问道寺僧,僧云:“从桥内裂隙而登蹑甚难。必去衣脱履,止可及其上层,而从上垂绠,始可引入中层。”僧言如此,余实不能从也,乃于石蛩饭而行。
放弃探险(以见其险),罕有。
(十二月初二日)忽有顺水舟叱咤而至,掀篷逼舟,痛殴舟人而缚之,盖此间棍徒托言解官银,而以拿舟吓诈舟人也。势如狼虎,舟中三十人,视舟子如搏羊,竟欲以余囊过其舟,以余舟下省。然彼所移入舟者,俱铺盖铃串之物,而竟不见银扛,即果解银,亦无中道之理。余谕其此间去吉郡甚近,何不同至郡,以舟畀汝。其人闻言,咆哮愈甚,竟欲顺流挟舟去。余乘其近涯,一跃登岸,亟觅地方王姓者,梅林保长也。呼而追之,始得放舟。
遇盗,惊险。
楚游日记
(正月十七日)既逾洞左急流,即当伏水而入。……余乃解衣伏水,蛇行以进。石隙既低而复隘,且水没其大半,必身伏水中,手擎火炬,平出水上,乃得入。西入二丈,隙始高裂丈余,南北横裂者亦三丈余,然俱无入处。惟直西一窦,阔尺五,高二尺,而水没其中者亦尺五,隙之余水面者,五寸而已。计匍匐水中,必口鼻俱濡水,且以炬探之,贴隙顶而入,犹半为水渍。……身可由水,炬岂能由水耶?……此洞水寒,与溪涧无异,而洞当风口,飕飕弥甚。风与水交逼,而火复为阻,遂舍之出。出洞,披衣犹觉周身起粟。
探险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月十一日)群盗喊杀入舟,火炬刀剑交丛而下。余时未寐,急从卧板下取匣中游资移之。越艾舱。欲从舟尾赴水,而舟尾贼方挥剑斫尾门,不得出,乃力掀篷隙,莽投之江中,复走卧处,觅衣披之。静闻、顾仆与艾、石主仆,或赤身,或拥被,俱逼聚一处。贼前从中舱,后破后门,前后刀戟乱戳,无不以赤体受之者。余念必为盗执,所持衣不便,乃并弃之。各跪而请命,贼戳不已,遂一涌掀篷入水。入水余最后,足为竹纤所绊,竟同篷倒翻而下,首先及江底,耳鼻灌水一口,急踊而起。幸水浅止及腰,乃逆流行江中,得邻舟间避而至,遂跃入其中。时水浸寒甚,邻客以舟人被盖余,而卧其舟,溯流而上三四里,泊于香炉山,盖已隔江矣。还望所劫舟,火光赫然,群盗齐喊一声为号而去。
惊恐,狼狈。
粤西游日记一
(五月十三日)有窍南入,甚隘。悉去衣赤体,伏地蛇伸以进。其穴长三丈,大仅如筒,又曲折而有中悬之柱,若范人之身而为之窍者。时从游两人以火炬先入,余继之。半晌而度,即西坠度板,然后后入者得顶踵而入,几几乎度一人须磨捱一时矣。
钻洞不易。
(五月二十四日)洞北又夹坳竖起,高五六丈。始入上层,其夹光腻无级,无计可上。乃令顾仆下山觅树,意欲嵌夹以登,而时无佩刀,虽有竖条,难以断取,姑漫往觅之。时静闻犹攀蹑于第五门外,度必难飞陟,因令促来并力于此。顾仆下,余独审视,其夹虽无隙级,而夹壁宛转,可以手撑足支,不虞悬坠。遂耸身从之,如透井者然,皆横绷竖耸,不缘梯级也。既升夹脊,……因骑墙而坐,上睇洞顶,四达如穹庐;下瞰峡底,两分如璇室。
真不容易。
粤西游日记二
(六月二十八日)洞至此千柱层列,百窦纷披……。石下有巨蛇横卧,以火烛之,不见首尾,然伏而不动。逾而入,复逾而出,竟如故也。
虽惊无险,见巨蛇终究心有余悸。
(七月初三日)崖峻而下悬,不能投虚而坠。眺视久之,见左壁有竖隙,虽直上无容足攀指处,而隙两旁相去尺五,可以臂绷而足撑。乃稍下,左转向隙,而转处石皆下垂,无上岐,圆滑不受攀践,磨腹而过,若鸟之摩空,猿之踔虚,似非手足之灵所能及也。既至隙中,撑支其内,无指痕安能移足,无足衔安能悬身。两臂两足,如胶钉者,然一动将溜而下。然即欲不动,而撑久力竭,势必自溜。不若乘其势而蹲股以就之,迨溜将及地,辄猛力一撑,遂免颠顿。此法亦势穷而后得之,非可尝试者也。
非亲身体验无由得此。
(七月初三日)其坳皆悬石层嵌,藤刺交络,陷身没顶,手足莫施,如倾荡洪涛中,汩汩终无出理。计欲返辙刘公岩,已暝莫能及,此时无论虎狼蛇虺,凡飞走之族,一能胜予。幸棘刺中翳,反似鸿蒙未凿,或伏穿其跨下,或蹂踔其翳端。久之,竟出坳脊。
陷于困境。
粤西游日记三
(九月二十七日)愈上愈远,西望南垂,横脊攒石,森森已出其上;东望南突,回峰孤崖,兀兀将并其巅,独一径北跻。二里,越高峰之顶,以为此岩当从顶上行,不意路复逾顶北下,更下瞰北坞,即前误入夹中所云“重崖悬处”也。……然径路愈微,西下岭坳,遂成茅洼棘峡,翳不可行。犹攀坠久之,仍不得路。复一里,仍旧路南逾高顶。又二里,下至烧痕间,见石隙间复有一路望东峡上,其径正造孤崖兀兀之下,……乃知径当咫尺,而迂历自迷,三误三返而终得之,不谓与山灵无缘也。
迷路。
(十一月二十一日)既午雨止,日色熹微,夫始至,复少一名,久之乃得行。……得一村倚东山下,众夫遂哄然去。余执一人絷之,始知其地为旧州,乃佶伦旧治,而今已移于西北大溪之上。两处止隔一土山,相去十里,而州、站乃互相推委。……始,当站者避去,见余絷其夫,一老人乃出而言曰:“铺司姓廖,今已他出,余当代为催夫。但都结须一日程,必明日乃可。”……检行李,失二鸡,仍絷前夫不释。久之,二村人召鸡,释夫去。
徐霞客出行有行李、仆从随身,一路上更换挑夫运送行李,有时挑夫即成一难。
(十一月二十五日)其处深茅没顶,舆人又妄指前山径中多贼阵,余辈遥望不见也。……又东南下者半里,时及麓,舆夫遂哄然遁去。时日已薄暮,行李俱弃草莽中。余急趋旧州,又半里下山,又行田塍间一里,抵前发站老人家,己昏黑,各家男子俱遁入山谷,老人妇卧暗处,作呻吟声。余恐行李为人所攫,遍呼人不得。久之,搜得两妇执之出,谕以无恐,为觅老人父子归,令取行李。既而顾仆先携二囊至,而舆担犹弃暗中。已而前舍有一客户来询,谕令往取,其人复遁去。余追之执于前舍架上,强之下,同顾仆往取。久之,前所遣妇归,云:“老人旋至矣。”余令其速炊,而老人犹不至。盖不敢即来见余,亦随顾仆后,往负行李也。半晌,乃得俱来。老人惧余鞭其子若孙,余谕以不责意。已晚餐,其子跛立,予叱令速觅夫。
此亦挑夫之难。观此节,徐霞客没有同挑夫协商妥当,或者条件太差有点强制,也未与当地百姓搞好关系,有点高高在上的味道。
滇游日记二
(十八日)石高四尺,形如虎头,下层若舌之吐,而上有一孔如喉,水从喉中溢出,垂石端而下坠。喉孔圆而平,仅容一拳,尽臂探之,大小如一,亦石穴之最奇者。余时右足为污泥所染,以足向舌下就下坠水濯之。行未几,右足忽痛不止。余思其故而不得,曰:“此灵泉而以濯足,山灵罪我矣。请以佛氏忏法解之。如果神之所为,祈十步内痛止。”及十步而痛忽止。余行山中,不喜语怪,此事余所亲验而识之者,不敢自讳以没山灵也。
怪事,神奇。
滇游日记六
(二十日)脊南皆危崖凌空,所谓舍身崖也。愈东愈甚,余凌其端瞰之,其下即束身峡,东抵曹溪后东峰,向跻其下,今临其上,东峰一片,自崖底并立而上,相距丈余,而中有一脉联属,若拇指然,可坠坳上其巅也。余攀蹑从之,顾仆不能至。时罡风横厉,欲卷人掷向空中,余手粘足踞,幸不为舍身者,几希矣。
有点险。
滇游日记七
(十五日)转而北瞰东向之路,得一线垂箐下,遂从之。下里余,路穷箐密,倾崖倒坎,欹仄蒙翳,下嵌莫测,乃攀枝横跌,跌一重复更一枝,幸枝稠箐密,不知倒空之险。如是一里,如蹈碧海,茫无涯际。
只是有点难走,不险。
滇游日记八
(十一日)一石横庋足下,而上崖飞骞刺空,下崖倒影无底。导者言:“上崖腋间,有洞曰大水,下崖腋间,有洞曰古佛。”而四睇皆无路。导者曰:“此庋石昔从上崖坠下,横压下洞之上,路为之塞。”遂由庋石之西,攀枝直坠,其下果有门南向,而上不能见也。……其前门夹处,两崖中凑,左崖前削,石痕如猴,少刓其端,首大如卵,可践猴首,飞度右崖,以入上洞。但右崖欹侧,与左崖虽中悬二尺余,手无他援,而猴首之足,亦仅点半趾,跃陟甚难,昔亦有横板之度,而今无从觅。余宛转久之,不得度而下。导者言:“数年前有一僧栖此崖间,多置佛,故以'古佛’名,自僧去佛移,其叠级架梯,亦久废无存,今遂不觉闭塞。”余谓不闭塞不奇也。乃复上庋石,从其门扪崖直上。
稍微有点难度。
(十二日)潭广二丈余,波光莹映,不觉其深,而突崖之槽,为水所汩,高虽丈余,腻滑不可着足。……遂蹑峰槽,与水争道,为石滑足,与水俱下,倾注潭中,水及其项。亟跃而出,踞石绞衣。攀北崖,登其上,下瞰余失足之槽,虽高丈余,其上槽道,曲折如削,腻滑尤甚。
失足落水,衣湿;可不算险。
滇游日记九
(二十七日)其上甚削,半里之后,土削不能受足,以指攀草根而登。已而草根亦不能受指,幸而及石。然石亦不坚,践之辄陨,攀之亦陨,间得一少粘者,绷足挂指,如平贴于壁,不容移一步。欲上既无援,欲下亦无地,生平所历危境,无逾于此。……久之,先试得其两手两足四处不摧之石,然后悬空移一手,随悬空移一足,一手足牢,然后悬空又移一手足,幸石不坠,又手足无力欲自坠。久之,幸攀而上,又横贴而南过,共半里,乃抵其北崖。稍循而下坠,始南转入洞。……出洞,循崖而北,半里,其下亦俱悬崖无路,然皆草根悬缀。遂坐而下坠,以双足向前,两手反而后揣草根,略逗其投空之势,顺之一里下,乃及其麓。与顾仆见,若更生也。
困境,上下既难,停顿又危。我们爬岩壁时,也曾碰到。
滇游日记十三
(九月十三日)仰眺洞当在上,复蹑险以登。初亦无径,半里,既抵岩下,见一木倚崖直立,少斫级痕以受趾,遂揉木升崖。凡数悬其级,始及木端,而石级亦如之,皆危甚。足之力半寄于手,手之力亦半无所寄,所谓凭虚御风,而实凭无所凭,御无所御也。
还是有点险的,爬起来不容易。
其他不多说了,就此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