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背箩
背箩
背箩是农具。西南地区的农村,用它背粪、背洋芋、背苞谷、背小孩……背一切可背的东西。
背箩也是一类人。他们以背箩为工具,在城里为人背砖、背砂、背水泥、背猪肉、背柴米油盐……背起一家人的生计,背起一家人的希望。因此,叫他们“背箩”,就像重庆的“棒棒”。
背箩们是农民,因为各种原因,洗脚进城,背起了背箩。有的是年龄大不能出门打工、有的是地少人多粮食不够吃、有的是没文化缺技术、有的是进城陪孩子读书……
纳雍诗人丁垂赋《一剪梅·背箩吟》写道:
冬去春来夏复秋,雨任潇潇,风任飕飕。只求温饱别无求,填海移山,一副肩头。
人自辛劳汗自流,醉里忘忧,梦里闲游。背箩背到几时休?为老难丢,为小难丢。
道出了背箩的心声:为老难丢,为小难丢。
背箩们穿梭在大街小巷,成了城市的一道独特风景。大十字、小十字,背箩们背着背箩,双手合抱,街边一站,缩头弓腰,东张西望,招揽生意。
背箩的生活简单,但是又脏又累。他们爬坡下坎,穿街过巷。卸货结账,概不赊欠。背箩们随叫随到。春节那几天,背箩们回家过年,这个城市还有点不习惯。
背箩一般都有“帮派”,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固定客户。大操场、大十字、小十字、华熙酒店门口、国税局门口等地方常是他们聚集之地。大宗活一起干,散活单干。没事的时候,背箩当椅子,地板当桌子,斗地主、扎金花。斗得起劲的时候,也会耍点小性子,有活了也不接,叫人家不要影响他扎金花。
我在县城念高中时,两个邻居都是背箩。依象取名,背箩兄弟分别给了响亮的绰号:猫头鹰和霉豆腐老奶。
猫头鹰矮小、黝黑、憨厚、老实,爱惜粮食,具备中国农民的一切优秀品质。他带着两个儿子在县城读书,老婆在乡下照顾老人和田土。他话不多,你不问他,他也不会主动找你说话。
猫头鹰唯一的爱好是喝烧酒。运气好了多赚几块钱,就打来斤把烧酒,秤上几斤猪皮,慢慢烧了、洗净、煮熟、切细、炒好,炸上一碟花生米,约上二三背箩兄弟,边喝烧酒,边分享着一天的稀奇事。
猫头鹰的两个儿子,老大读初中,老二读小学,都很用功。每天五点起来背古文,记单词,做早餐。出门的时候,我才起床。这一点,我自愧弗如。兄弟俩反应慢,很多古文和单词,听他们大声朗读,我早就记住,但他们还是记得不牢。猫头鹰大字不识一个,对儿子的学习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过问。兄弟俩很懂事,几年如一日。我相信他们。
上大学后,我和这家人失去了联系。听父亲说,老大考取了武汉理工大学,老二去读了专科。
回纳雍工作后,我多次遇到猫头鹰,他已在余家田坝申请到了廉租房。他说:“老大已大学毕业。把老二供出来,就放下背箩。”
向这位父亲致敬!
另一邻居——霉豆腐老奶,其实并不老,四十多岁。生活的重担,把他压成了六十多岁的样子。
她像祥林嫂一样,逢人便诉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她年轻时出门打工,嫁在江苏。因为老公脾气不好,经常打骂她,她便带着女儿回纳雍,住在妹妹的房子里,背背箩营生。
她满脸皱纹,头发像鸡窝,脸上灰蓬蓬的。路过她家门口,一股尿臊味扑面而来。煤灰满地都是,下水池堆满了“蚂蚁蛋”(米粒)。经常见她背米回来。
她身材单薄,仿佛一口风都能将她吹倒。但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卖力,有劲,不逊色于小伙子。因此,背箩兄弟都愿意和她合作,生意也出奇的好。
她精神似乎有点失常,总是大半夜起来洗衣服,还哼着小调,吵得人睡不着觉,颇与猫头鹰一家发生多次争执。
她对女儿期望很高,说是以后靠女儿养老。她大字不识一个。女儿逃学、不听话、不做作业,她非打即骂,女儿便更加叛逆。但是女儿要什么,就给什么,自己却常年穿一件破衣服。
听霉豆腐老奶说,她男人后来发达了,成了老板,几次来找她。她没去,守着女儿就可以。
后来,听哥哥说,霉豆腐老奶在大松林买了一套廉租房。祝福她。
2014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