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的2020私人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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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的2020私人书单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四川人民出版社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四川人民出版社
《云游》,四川人民出版社
《怪诞故事集》,浙江文艺出版社
《战时灯火》,上海文艺出版社
《外面是夏天》,人民文学出版社
《你的奥尔加》,南海出版公司
《蝲蛄吟唱的地方》,湖南文艺出版社
《呼吸》,译林出版社
高兴,诗人、翻译家,现为《世界文学》主编。著有《米兰·昆德拉传》《东欧文学大花园》等,译有《安娜·布兰迪亚娜诗选》《十亿个流浪汉,或者虚无》等,主编“蓝色东欧”系列丛书。
幸好还有阅读
2020年,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世界。伴随着嘈杂和喧闹,感觉心灵无处安放,但又必须安放。最终,还是在传统阅读中获得了某种持久的力量,抗衡难捱的时光。
新年伊始,新晋诺奖得主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依然是读者关注的热点。曾读过她好几篇精致的短篇,几乎每篇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说《房号》吧,绝对有着机智的构思。故事地点为酒店。那些客人全都是不在场的。用不在场来表现在场,正是故事的绝妙之处。“我”打扫一个又一个房间,也分明是在走近一个又一个人。透过痕迹,透过细微,人的习惯,人的修养,人的性格,甚至人的情绪均一一泄露。由于融入观察、判断、想象、甚至白日梦,“我”原本单调乏味的清洁工作顿时有了情趣、味道和色彩。“我”也由此发见了日常中的诗意。有意味的是,故事中的酒店可以在伦敦,可以在罗马,可以在巴黎,可以在其他首都,背景的模糊反而为故事增添了普遍性。而让作品获得普遍意义,也正是托卡尔丘克的文学追求。
在阅读因疫情中断了一段时日后,我又开始集中阅读托卡尔丘克的长篇小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易丽君、袁汉镕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12月版)、《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易丽君、袁汉镕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12月版)、《云游》(于是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12月版)以及短篇小说集《怪诞故事集》(李怡楠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5月版)。如果说短篇小说显示出她精湛的手艺和非凡的功底,那么,长篇小说则给予了她更加宽广的天地,让我们能够集中和充分领略她的才华和境界。在此方面,《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就有相当的代表性。神话和隐喻气息从一开始就流露了出来。小说空间有限,主要突出时间维度,结构上也具有典型的时间特征:线性的,流动的,单向的,易逝的。但真的有时间吗?托卡尔丘克明白,正是一个又一个瞬间或片段构成了时间之流,那么,用一个又一个瞬间或片段来表现时间,岂不是更准确,也更符合时间逻辑?!这些瞬间或片段既相对独立,又被同一条时间主线统领着,成为一个整体。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我们读到的正是一个又一个的时间瞬息或时间片段,但这些瞬息和片段始终围绕着一条时间主线。我们甚至会觉得,《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实际上是用八十余个短篇支撑起的一部长篇。这些故事既独立成章,又相互关联。亦真亦幻,虚实相间,总体上并不脱离现实,但又能不断地将现实提升到艺术和思想高度。有多少存在,就有多少种时间。或者更准确地说,时间就是存在的各种各样的面孔。
托卡尔丘克认为,世界纷繁复杂,用传统的现实主义和小说手法,已难以反映世界和生活的真实。而碎片化和杂糅化写作有可能让人捕捉到世界和生活的点滴真实。《云游》就是典型的碎片化和混杂化写作。托卡尔丘克始终相信故事的力量,始终把讲故事当作勘探存在、发现存在的最佳方法。从这点来看,她并不是一个解构者,而是一个建构者。关键是怎么讲述故事?细读她的小说,我们会发现,那些碎片中其实也包含着一个又一个故事。
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魔幻和神秘气息,童话和神话色彩,在她的作品中构成了一种奇妙的混合。历史、文化、自然、神话、医学、心理学、电影、音乐等等都是她的兴趣点。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她的基本理由就是:“她那富有想象力的叙述带有百科全书式的激情,代表了一种跨越边界的生命形式。”此外,东欧作家一般都有浓郁的意识形态色彩,但托卡尔丘克基本上摆脱了意识形态的重负,表现出更多的文学性。
阅读加拿大小说家迈克尔·翁达杰的长篇小说《战时灯火》(吴刚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年6月版)时,我一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这是翁达杰继《英国病人》之后创作的又一部令人沉迷的小说,探索战争以及战后的幽暗地带,涉及成长、失去、记忆、战争伦理、人性等主题。背景和人物都模糊,充满了神秘气息。语言节制,精准,动人,包含一种极具张力的诗意。细节却清晰,生动,紧张,富有暗示和隐喻意味。第一卷像是在设谜,第二卷又像在解密。问题是世界、生活和人性的诸多幽暗地带,你是永远无法完全明了的,于是,想象便发挥起特殊的作用。作者深知,世界、生活和人性如此复杂、丰富、幽微,许多事情没有绝对的真实,唯有相对的或者可能的真实。因此,这又是一部由追忆、印迹和想象共同挖掘、编织和拼凑的故事,肯定不完整,但却符合艺术的更高真实。翁达杰是语言和虚构大师,在语言掌控上,在小说结构上,在细节呈现上,在人物描绘上,都显示出高超的小说智慧和惊人的创作力和想象力。
疫情期间读的最年轻的作家是韩国80后女作家金爱烂,主要写短篇,已显示出相当的实力和潜力。《外面是夏天》(徐丽红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8月版)是她的短篇小说集,体现出她创作的一贯特点:大多以都市空间为背景,将笔触对准平凡的人物,关注都市中的人际关系,描绘人生的艰辛和无常,并触及生命中的疼痛。“失去”是集子中七个短篇的共同主题。金爱烂怀着同情之心,尽力贴近都市生活的本真,尽力深入都市中人的内心,努力地充当都市生活的观察者和都市中人内心世界的勘探者。客观,冷峻,精准,字里行间,你又能感觉到某种温度,沮丧和绝望中你又常常能看到某道光,某种出口。在她不动声色的叙述中,你不知不觉就会被击中,被打动。这是她小说的魅力所在。
看到本哈德·施林克这个名字时,不禁想起他的令人难忘的长篇小说《朗读者》。他的新作《你的奥尔加》(沈锡良译,南海出版公司2019年11月版)进入汉语世界后,同样受到了广泛的关注。《你的奥尔加》感觉同《朗读者》不在一个水准上。尽管如此,这部小说所隐含的特殊含义还是让我记住了它。《你的奥尔加》与其说是一部爱情小说,不如说是一部命运之书、反思之书。简单的故事,朴实的语言,三个部分,互相补充,全知视角,自然过渡到第一人称,最后又用书信填补并串联起整个故事。故事所映射出的内涵更加耐人寻味:所谓的伟大,所谓的远方,有时也会是一种虚幻和荒唐。这实际上间接地反思并批判了德国曾经的殖民和扩张政策。个体的命运常常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但不管怎样,情感和期盼有时也能成为内心的动力,成为残酷年代的一抹暖色和光亮。这或许正是作者想传递给读者的信息。
不得不承认,有时会因为标题而捧起一本书。美国作家迪莉娅·欧文斯的《蝲蛄吟唱的地方》(王泽林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10月版)就是如此。迪莉娅·欧文斯是生物学家和作家,曾长期在非洲生活。《蝲蛄吟唱的地方》是她的第一部虚构作品,出版后成为畅销书。这是一部充满浪漫诗意和野性之美的动人的小说。书中所描写的一切和所谓的文明世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个女人非同寻常的成长故事,一桩谋杀案,两条线索同时展开,最终融合在一起。一个在湿地孤独成长的女孩,更愿意听从荒野和自然的召唤,而非文明世界所谓的教导。《蝲蛄吟唱的地方》也是作者本人激情的一次喷发,也因此唤醒了无数读者内心的激情。读此书时,我想起了以前读过的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那部小说中,霍乱只是某种隐约的背景,主题其实也是激情。疫情期间,人们容易悲观,沮丧,低迷,这样的作品无疑能给人鼓舞。
平时科幻小说读得并不太多。特德·姜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说。读他的小说集《呼吸》(耿辉等译,译林出版社2019年12月版),感觉是对想象力和思维能力的考验。他的作品的力量不仅仅体现在科学幻想上,更体现在对世界和人性的反思和拷问上。科学幻想本身就充满了诗意。这种诗意中再融入哲学思绪,就愈加迷人了。在某种程度上,科幻作品最能体现虚构的魅力。除了专事于科幻创作的作家之外,无数优秀的作家其实也都有吸纳科幻元素或直接创作科幻作品的意识和冲动。奥威尔、马尔克斯、安部公房、托卡尔丘克……这应该是一份长长的名单。而且读科幻小说,有时能感受到别样的诗意和浪漫。在此意义上,如果想培育想象,训练思维,我们就该多读点科幻小说。
不管怎样,疫情期间的阅读让我在至暗时刻看到了一丝丝光亮。正是在那一丝丝光亮中,我深刻地感觉到,所有活着的人都是幸存者。这种特别强烈的感觉是阅读给我的。幸好有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