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岁月 各有风流(续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日记五则
编者按:
这是作者的人生记忆,从一篇篇日记里,仿佛看到了你我的样子,更看到时代的背影和历史的天空。
峥嵘岁月 各有风流(续一)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日记五则
(一)
我们起重班里有一个转业兵叫李龙,他,墩实个头,老实巴交,说一口地道的雁北话,小学都沒毕业,曾谈了两个对象都因文化太低而吹了。这不,老家又来信催婚了,老娘着急抱孙子呢。班里老师傅们都主动帮他的忙。
张师傅家住古城,老伴认识一位农村姑娘,介绍给小李还满相配的。姑娘要求小李本人写封信给她,字如其人嘛。
第二天,李龙掏出一页皺巴巴信纸,上面只写3行半歪歪扭扭的字,像一堆苍蝇。
张师傅问:“就这?肯定沒戏。”顿了顿又说:“这样吧,我给你找个人代笔,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这——行吗?”小李说。
“听我按排,你就等着见姑娘吧。”张师傅信心满满。
这天,张师傅找到我,说明情况:“帮帮忙,成人之美嘛。”
我说:“不是不帮忙,我也沒写过呀。”
“你就别谦虚啦,总比他强吧?”
这个任务很艰巨,我搜集和堆砌了好多漂亮词、柔情话,拼凑了一封情书,自己写完读了两遍认为还可以,递给张师傅。信邮走了,一个星期后回信了,姑娘同意见面。
李龙穿一身崭新的工装,左胸前印着十二冶的字样,很亮眼。姑娘除了看中了国企正式职工的牌子外,那封精心炮制的“情书”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事成后,李龙和媳妇拿着糖果到宿舍里答谢大家。新媳妇说:“我和小李能走到一起是大家搓合的结果,我也知道最初的那封信肯定不是李龙写的,他肚子里沒有那么多墨水。说吧,出自谁的手,让我认识认识。”
我怯生生地站起身说:“对不起,其实,我,不,我们也是为你们好……”满屋爆出和谐、爽朗的笑声。
写于1973年7月21日。
(二)
夜给大地涂上墨兰色,只有校园西南角腾起一团红光。我好奇地走过去,被钻井台上的小师傅给迷住了。
小伙子看样子不到3O岁,曲卷的秀发倔犟地从帽沿下溜出几缕。在探照灯的强光映射下的阴阳脸上有几道油污,俏皮的小胡子沾了点点泥巴。楞角分明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吼着什么,声音被钻机的轰鸣声吞没。一双滴溜乱转的小眼睛盯在钻盘上,耳朵不时地贴近钻机上,这儿听听,那儿敲敲,测试它的心律和脉搏。两只手戴着油渍渍的手套,有几个指头露在外边。油污和泥浆不规则地点缀着工装,酷似一身特制的迷彩服。他敞着怀,米黄色的背心上印着鲜红的“青年突击手”,很亮眼。肩头上褐色的锈迹,像是扛着的大肩章。他潇洒自如地站在操作台前转动着舵轮,好像舵位上的指挥官,但这身扮相有点逊色。
旁边的一位师傅告诉我:别看小宋只有二十几岁,干起活来可不含糊,去年提任了突击队队长,他还是全局单机单班钻井进尺纪录的保持者。听了这话,我对眼前这位略显滑稽的小伙子多了几分佩服和敬重。
写于1984年9月23日。
(三)《雪情》(散文)
入冬后第一场雪,给同学们带来了情趣,“粤妹子”“湘妹子”在厚厚的雪地上奔跑嬉戏。
雪花轻飘飘从天宫降到人间,把圣洁献给大地,山白了,路白了,树也白了。一排排挺拔的钻天楊,枝叉上挂着雪凌,像一排排锋利的枪剌;性格刚毅的青松,在雪野里显得更加威武、英俊,雪给它披上素装,白中透绿,绿上挂白,格外别致;五角枫通红的落叶被雪埋没了,又落一层,又盖上雪絮,显得那么倔犟;小冬青支楞着肥厚的叶子,吃力地擎着雪团,宛如一束束白玫瑰竞相开放。
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南国丽人索性甩掉外套,在纷纷扬扬的飞雪落花里追逐着,爬滚着,开心极了。有的张开双臂,仰面苍穹,让雪花飘落在脸上、手上,凉噝噝的化成雪水顺着脸颊、指缝滴下来;有的相互追闹着,把雪团撒在对方的脖领里,凉得她们扭曲了身子,发出银铃般的尖叫。谁不小心摇动了树干,“哗”地一片雪雾洒下来,给不及躲闪的人埋个正着,发辫上、眉睫上都沾上白雪,有人笑她们是“白发仙姑”。
雪覆盖了运动场,我用手指在平润的雪地上写下几行诗句:
冰封不锁雁门关,
一挂银甲赠人寰,
我欲勒缰催战马,
得陇只待一挥鞭。
“啊,太美了!”围观的人发出赞叹,指诗还是雪?
写于1984年11月18日。
(四)
机械化公司离不开机械,怎样使用机械不仅是个经济问题,也是个感情问题。那件事让我感触很深,“凯旋门下裸体相”。
停车场上,“东风”“解放”“克拉斯”一字排开,整齐威武雄壮,那阵势像迎接尊贵的元首到访。
……马达突突,汽笛轰鸣,归来了,我们的创利百万元的功臣凯旋归来——狗熊挖土机。
它伤痕累累,百孔千疮,牙床啃秃了,垂危地吻着大地,裸露的车身瑟瑟发抖,嘶嘶的喘息声,像得了二级矽肺的病号,哼哼呀呀,跌跌撞撞,由远及近开来。
好一个功勋卓著的“英雄”,怎地成了这般模样?
迎驾的队伍中,有的惊讶,有的赞叹,也有的痛心。不知是应该授予它特别嘉奖,还是出示黄牌警告。
野蛮施工留给人们沉重的思考。
写于1986年8月30日。
(五)
初调到一建安时,我除了工会办公室业务外还兼管图书借阅工作。这天,小贾来到阅览室问《家庭》呢?我回答:“解体了。”问《知音》呢?“找不到了。”回答干脆。小贾又问《追求》呢?早不知追到哪儿去了。“那《收获》在吗?”我拎起几张残页,这不,只剩遗篇了。小贾无望地问道:“你这还有什么杂志?”我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红旗》一本不缺。”“没劲。”小贾嘟囔一句,扫兴走了。我掸掉《红旗》封面的尘土,自语道:现在《红旗》杂志为什么遭此冷落?
每月新书一到,大家争相借阅。有的封皮“大美人”不翼而飞,有的给精彩段落“开了天窗”,有的名人名篇被阅读者“五马分尸”了。唯独《红旗》杂志齐全完好,很少有人问津。
曾几何时,《红旗》可了不得,它是党的喉舌,真理的化身,大有“红旗一指乌云散”的神奇效应。可如今怎么了?!
我也找不出一条令人信服的理由解释这种危机,只好说,《红旗》精深,老百姓层次不够,用这样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职业语言来掩饰心中的迷茫和困惑。
写于1987年7月29日。
作者: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