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江清明：医道
文：江清明 / 图：堆糖
万子良是一位老中医，在小县城玉带河这家弹丸之地，名气绝不亚于一县之主的县太爷。好些疑难杂症不管是京城的大医院还是省城的大医院，都束手无策，但服用他的几剂中药就立马见效，用药品广告上的牛皮话说叫有效率100%，当然，治愈率就大打折扣。世上没有神医，要不然，个个都会长生不老长命百岁。
万子良从医有一手绝活：拿脉。病人前来就诊不消说得病情，只要把手一伸嘴一张，万子良从脉象和舌苔上就能准确地诊断患者身体的情况，就是孕妇他也能从脉象和走路的姿势上分辨出她肚子里的货色来。在重男轻女者眼里，万子良不是B超胜似B超，B超还有走火的时候，而万子良从不以此来鉴定胎儿的性别，摸胎位，听胎音，典型的救死扶伤治病救人。
孕妇急：“万医生，怀的是……
“生吧，蛮好，蛮好！”你急他不急，总是听这句现话。再问无言。医有医道，说真话折寿。
万老中医的独生子叫万畅，万畅先前跟父亲学医。父亲教他拿脉，他不依，他要父亲把看家本领教给他，比如什么病开什么方子。父亲说，学中医就得先学会号脉。万畅说，学号脉有什么用，未必孕妇从脉象上真的可以看出她肚子里是男是女？父亲只是笑笑，很平淡，就像号脉一样，他已从儿子的口气中断定出，万畅踩不上老子的脚点子，不是块学医的料，也就懒得教他。
学医不成，万畅改行开了家经营家用电器的铺子，生意做得不火不疲，赚了几个瘦钱就屁颠屁颠的，今天和这个女孩交朋友，明天和那个姑娘谈恋爱，也没见对谁真心过，玩玩而已。万老中医随他去，做老子的，对这事也插不上手，倒是老伴不要油盐的话左一句右一句。万畅浪到三十出头才收心，和一个叫陈青的女孩结了婚。别看万畅挺先锋前卫，但骨子里的封建意识浓得很，陈青怀孕后，就领着她在这家医院做检查，在那家医院做B超。不知是钱未塞到位，还是B超那机器本身的误差比较大，没“超”出个准数来。
万畅不求父亲，父亲是从医的，在医生的眼里是没有性别之分。是生命就得有生存的空间。万畅叫母亲领着妻子去父亲那里号脉，以期得到一点什么信息。爹爹问儿媳，哪儿不舒服？
老伴拐弯抹角替儿媳说，感冒了，来拿拿脉，看影不影响孩子的健康。
陈青将手放在小垫枕上，万老中医眯着眼睛号脉。片刻，有了结果：“没啥感冒，大人和孩子都很正常！”一句话就打发了。
老伴等不急问了一句：“老头子，是孙子还是孙女？”
万老中医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孙儿孙女都是万家的人！”
陈青顺利地分娩了，是个女孩。万畅就恨父亲，恨父亲对儿子没有一句真心话，这世道不变才怪哩。
万老中医从县医院退休后开了家诊所。说是诊所其实就是在家里，既未挂牌子，又未领取医疗卫生许可证，可前来就诊的患者多得不得了，酒好不怕巷子深嘛。
这天，万畅在生意场上结识的酒肉朋友李自祥来求万畅，让万老中医给他妻子拿脉，说他妻子又怀孕了，是偷着怀的，计生办老太婆没找着，找着了就生不成，他名下已有两朵金花，这是第三胎，要是小子罚个三万五万也值，是丫头就“计划”掉。
万畅说，我父亲那一手是谣传，也没看他在谁身上应验过。
李自祥说，这也说不定，也许在我身上那一手就露出来了。菩萨是应远不应近。
李自祥用小车将妻子带来，是个傍晚时分，妻子头用围巾包着，只露出面孔，气鼓鼓的羽绒服罩在身上，看不出有“大肚子”。这身装束万老中医见多了，到他这儿来的，十有八九是超生对象。李自祥极虔诚，象敬菩萨似的，要万老中医拿出点水平来，将妻子肚子里的货色看准。万老中医开了一句玩笑：“我眼睛也不是X光，隔着肚皮看不准。”
那女的哀怨地哼了一声：“看什么呢，计划算了，生那多做啥？”
李自祥的脸立马乌了起来：“放你娘的臭屁，就是用炸弹也要炸出个儿子来！”
女的怯怯地不吱声，象是犯了罪。万老中医不好去掺和他们夫妻间的事儿，只顾按他的医道检查。检查完毕，还是那句现话：“蛮好，蛮好！”万老中医不正面回答，依然是这句话。李自祥的脸就有了一些悦色，心想，万医生一连说了这么几句“蛮好”，不是儿子才怪哩，便下定决心：生。
李自祥的妻子躲着生了，依然是个丫头片子。李自祥找万老中医算账，说万老中医欺骗了他，要不然是不会冒风险超生的。万老中医解释说他从来没欺骗过人，这孩子是蛮好。李自祥听说“蛮好”一口气就上来了，将万老中医放药品的柜台掀翻了，铝合金在外力的作用下七弯八扭的，玻璃都碎了。万老中医的心也碎了。李自祥把柜台掀翻了不说，还骂骂咧咧的，在隔壁左右的劝说下才离去。
万畅在街上做生意，听说家里出事了赶回来，要去追李自祥敲断他的狗腿。万老中医一把拦住不让去，说李自强是个病人，医生和病人计较什么。万畅一脸的不解，说李自祥这狗杂种血气旺旺的有什么病？要有就是精神病。万老中医说，李自祥心里有病，他是心里不舒服才来这儿的。
说罢，万老中医兀自收拾残局，不和儿子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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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江清明，湖北省作协会员。15岁有短篇小说《桥头街轶事》问鼎《丒小鸭》，先后在《芳草》《长江文艺》《当代作家》《当代小说》《小说月刊》《通俗小说报》《辽宁群众文艺》《水晶石》、《青春》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近百万字;在《南方周末》《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杂文报》《湖北日报》《福建日报》、《知音》等报刊发表散文随笔、诗歌近100篇(首)。《戏嫂》《谁先跳》《神医任尔楚》《齐昌》等小说被《微型小说选刊》和各类选刊选载，多次获奖。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爱你好难》和纪实文学作品集《伊甸园，不该偷吃的禁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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