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记忆中的小草垫

记忆中的小草垫

历史可以尘封,但记忆却总是鲜活的。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陇中大地,人们的日子普遍过的很艰辛,尤其是冬天就更难熬了。记得我十二三岁起,天刚蒙蒙亮就被父亲喊起来,要么出门拾粪,要么替母亲出工。每次完成使命回家,进大门的一瞬,看到的定是母亲踩着小草垫在厨房干活的情形。

老屋的厨房门正对着大门,北风穿堂而过,冻得人直打颤。母亲穿着薄衣裤、单布鞋站在案板前,多用杂面或擀面条、或揉面烙饼、或蒸馍,有时也在切洋芋。厨房中间屋顶有一通气的天窗,天窗在通气的同时,也灌进了西北风,厨房内能取暖的只有灶堂的火和案板左边土炕的微温,再就是草垫子了。母亲就是在这简陋的屋舍和简易的草垫子上,年复一年地操持着一家人的吃喝。细想起来,那时,个头不高的母亲踩在草垫上,身材似高大了许多,也更有力量了。小小草垫竟是那样地朴实、温暖、坚韧。

雨雪天,中晚饭后,母亲或在屋里的地上,或在月光下的院子里,还会时不时地坐在草垫上簸粮食、筛猪饲料……

草垫,应是家乡农村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产物,现已不多见。做草垫时,先用小麦草编成宽约二三寸、粗细均匀、长度因需而定的草辫,再将草辫一圈圈盘圆,每圈的对称四处或多处用麦草将紧邻两圈连接捆绑,以此类推。大草垫可盘成直径不等的圆盘堆放粮食,一为隔开土层(那时还没有水泥地面),二为防潮。小草垫如脸盆大小,常用于脚垫和坐垫,既防潮又取暖。

母亲身上无限地放大着草垫子耐压、耐用和脚踏实地的奉献精神,以吃苦耐劳、负重前行、乐观豁达的品格,影响着子孙后代和周围的人。

母亲八十多岁时,仍能在房团左右的地里种菜、除草或拔田。有一年我探家,和一位长辈聊天时,他说:“你妈妈年轻时就能下苦得很,在生产队里劳动都是头梢子。”“头梢子”,意即干活总干在前面的人。那个年代,家乡务农还基本是纯手工集体作业,也常听村里人说母亲在生产队劳动时多吃苦、多能干。我亲眼所见的两件事不仅深深感到了母亲的吃苦能干,也使自己心中的母亲形象更高大了。

一件是夏收。夏收是一年农活中最苦最累的活儿,而且时间性强,生产队近千亩的麦子必须在十几天内收完。常言说“虎口夺食”。麦熟的太过,麦粒会爆出洒落,也担心冰雹、大雨致使成熟的庄稼被打或烂在地里。当然,看到沉甸甸的麦穗向你招手、丰收在望时,更是农人最开心最充满希望的日子,所以一到麦收时节,无论晴阴天都要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抢收。

我高中毕业那年的夏收拔麦子(旱地手拔,水地镰割),17岁的我已是正常劳力了,虽个头只有一米六、拔田手嫩拔不快,但梱田却是得到了父亲的真传,我就选择了捆田。拔田的每四人后面有一个捆田的,每两到三把为一捆,从中取一手腕粗麦田、一分为二打结捆好,大小均匀,便于年长的男人们提码成行(十捆为一码,十、十五或二十码为一行)。天不亮社员们都陆续到了小麦地头,每人三行,几十人从地埂边起一字向左排开,前几人一般都是强壮的男劳力,一蹲(跪)下进入麦行,个个都像短跑选手似的,也似套在辕上的马,无令自奋,两手发力,蹲(跪)歩速行,你追我赶,顺着麦行一路拔向前,直奔终点,那热火朝天、浩浩荡荡的场面,常使人忘却疲劳。我捆到地头伸腰观望时,排在中间位置的母亲也拔到了尽头,母亲拔过的两旁织起了长长的口袋(拔田慢者落下几个身位,形成的条条麦行)。我说:“妈,您拔的真快呀!”母亲说“我还时不时地顺手为身旁拔的慢者带几把呢。”大家喘口气,再接着一趟拔回来,循环往复,直到一块地拔完。

另一件是背田,母亲也是不服输的。深秋后,要将漫山遍野地里码着的小麦运到大场上,平地可以架子车拉、山地只能人背。那天凌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开心地穿上衬背衣、肩上搭着大拇指粗细的麻绳,跟着母亲随社员们到阴山,跃跃欲试地去体验第一次背田。到达麦地,先将麻绳在麦码附近对折双向平行铺开,环形一头为上,间距大体与肩同宽,麦捆一左一右头朝内叠层放于麻绳,两绳头穿环拉紧左右交叉横拉一圈捆好,背紧靠麦捆双肩套在留好的活扣上,背起呼扇呼扇地就沿原路下山进场了,壮劳力大都背两码,我试了一下只能背动一码多一点。背到记工员面前落地登记数量时,看到母亲也背了两码,汗珠子从母亲的脸上滚落,汗水浸透了衣衫……在我有限的记忆中,每遇上以数量换工分的活儿,母亲总是在拼力地争取大工分。

六个儿媳妇,都很敬佩婆婆吃苦耐劳的那种劲头和永不服输的精气神。母亲无论生产队的活多忙多累,一到家就直奔她的家庭主战场,或站或坐上了草垫子……其实那个小草垫存在了很长很长时间,母亲也用坏了无数个小草垫,只是被粗心的我忽略了。而且,草垫子也有出门风光的时候,每逢生产队需要坐着干的活儿,如春种洋芋时切洋芋籽、碾场后簸公粮等,它都会跟着主人出征为集体做出贡献。

母亲身上有一种草垫子升腾出的朴实和暖意。母亲八十四岁那年,去看望同村一小她七八岁重病卧炕不起的老人,当看到老人已无力用吸管吸口水时,她悄无声息的到路口乘坐“招手停”,到十几公里的镇上买回小茶壶,送到病人的炕头,病人终于比较轻松的喝上了水。这一举动温暖了病中的老人,也温暖了病人的家属、亲友。母亲是不识字的,但她常说“鼻子下面就是路”。她的善心、爱心和乐观的为人处事,为我们化解了一个个冬天的寒冷,也化解了一个个夏天的忧愁。

母亲在坦荡、乐观、见面熟的性格加持中,九十四岁那年安祥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朴实无华、有温度的草垫子,承载着岁月的艰辛,也带给了家人踏实温暖的慰藉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虽早已进入历史的尘烟,老厨房也已不复存在,但母亲站在草垫上的身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

2021.9.3于西宁

插图/作者

作者简介

白锦刚,1959年8月出生,甘肃榆中人,从戎23载,就职于青海知名文化产业——纵横文化20春秋,长期从事政工和党务工作。青海诗词学会会员。喜爱文字,偏好诗歌,近百首现代诗、散文散见于纸刊《云梯关》《青海诗词》及“冬歌文苑” “西部放歌文学社”“青藏线老兵之家”网络公众号,多篇作品收录于诗歌集《歌向远方》、散文集《渔樵歌笙》(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新华书店经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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