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建国：紫荷香里忆南丰

【文学史话】

公元1071年阴历六月，骄阳似火，济水如煮，在这样的酷暑季节，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年男子挥汗如雨骑马来到齐州治所历城，他就是千年之后被人们誉为“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的宋朝文豪曾巩“曾南丰”。

曾巩此次前来齐州，怀有重要的历史使命：从1069年开始，宋神宗赵顼以21岁的帝王之心和48岁的相才王安石结成帝相之盟，他们准备变制度、强大宋，亟需得到朝廷重臣和外地官员的呼应，而曾巩，就是作为一个政治同盟而被外任的改革干员。

本来，曾巩和王安石并不熟悉，公元1037年，18岁的曾巩因为父亲曾易占源冤狱来到汴京开封，闲时以文会友，由此认识了，随父入京小他3岁的年轻文士王安石，两人才学俱佳、惺惺相惜，曾巩向恩师欧阳修推荐了一代英才王安石，于是，在欧阳修培育下，公元1042年，王安石考中进士第，公元1057年，曾巩考中进士第。后来，由于外任，曾巩和王安石两人聚少离多，但诗文唱和和政治援引，一直在悄悄进行和加强。到公元1069年，“熙宁变法”进入实施阶段，于是王安石想起他的老友时任越州通判的曾巩，便破格提拔到曾巩到北方重镇齐州任知州，想通过曾巩的带动以点带面铺开新法的宣传与实施，于是，宋神宗赵顼几经权衡，终于定下公元1071年的曾巩齐州之任。

对于老友的寄望，久经仕途的曾巩自然心知肚明，到任后，曾巩打击豪强势力，对称霸乡里的曲堤周高严厉镇压，对章丘盗民分化瓦解，使得过去人心惶惶的齐州出现了夜不闭户的安定局面；曾巩在齐州更大的贡献是兴办教育和规划城市布局，他要求州学和县学教授儒家经典《尚书》；为了服务于百姓，减少水患对历城的影响，他主持修建了城北水门等一系列水利工程，疏浚水道，开挖新渠，修建湖泉亭馆，把人文和自然景观融合，使历城变为一座耀眼的山水名城，曾巩创作的《舜泉》《鹊山亭》《趵突泉》《华不住山》《金线泉》等80余篇诗文，就是他齐州之任的心印与留踪。

齐州两年任职，也是曾巩思想发生深刻变化的时期，因为直接面对大众，他真实了解了新法推行的得与失，在和老友王安石的书信来往中，他们多次就有关问题进行探讨，在多次苦口婆心规劝无果后，他们之间的友谊出现裂痕：王安石继续强力推行均输法、青苗法、市易法、免役法等改革措施，一批宵小吕惠卿、曾布、蔡京等人成为新法的力推者，而曾巩这位王安石旧友，开始成为新法的变通者与反对者。在官场洗染与摔打中，曾巩不是不知道抗上的后果会有多严重，但是，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他又形成了民事大于君事的道统思维，于是，在徘徊中、在挣扎中，他最后抛弃了羁绊，毅然决然成为百姓利益的维护者，正因为此，公元1073年阴历六月，在曾巩被宣布改任襄州知州，历城百姓舍不得这位好官离任，于是纷纷堵住州衙和桥梁，同样怀恋齐州的曾巩只好半夜带上随行悄悄离去，这一夜，历城的士民睡得不稳，这一夜，满是不安的曾巩走得不宁，在路上，他的一首《寄齐州同官》好诗，真实流露了他这种复杂的心情：

西湖一曲舞霓裳，劝客花前白玉觞。

谁对七桥今夜月？有情千里不相忘。

曾巩的继任者是郓州人李师中，也是一位崇尚儒学的文士，他的助手就是小曾巩20岁的苏辙，李、苏等人作为以民生为第一要务的干吏，继续实施曾巩在任时的治理方略，将一个更美的历城呈现在世人面前，而苏辙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在3年多的齐州任职期间，写下的有关诗文百余篇，更是以珠玉之笔将一个自然人文皆美的泉城播布于世间，从此，泉与城共生共名，有泉之城便成了历城的最佳名片。

由宋而金，由金而元，到公元1292年，天才文士赵孟頫任济南总管，喜爱曾巩、苏辙、晁补之经营的泉城之美，于是，纪念曾巩的书法佳作《墨池记》流芳后世、讴歌泉城山水的《鹊华秋色图》浩荡而来，济南的文化高格再一次突破极致。赵孟頫之于泉城，再一次诠释了儒家的“道义”理念：国家不是一家的私产，为了黎民之活命，为了文化可传承，不必纠缠于天下姓赵还是不姓赵，只要对百姓有益的，就是天，就是义与道。时间又匆匆过去12年，到公元1304年，在曾巩去世后221年，生于齐鲁大地的元朝郓州文士丁思敬任曾巩祖籍的南丰知州，他感叹于曾巩诗文之失散，怀着敬仰的心情和属吏们一起搜寻曾巩遗失的诗文，经过一年多的辑录，使得今天可见最早在完整的曾巩诗文集元朝刻本《元丰类稿》永存世间，从曾巩到苏辙，从赵孟頫到丁思敬，文士们赋予泉城山水的不仅仅是诗文和书画精品，而是一颗颗高洁的崇道爱民之心，因为有了道义的追寻和向往，使得泉城才有了传承的文脉与不朽的灵魂。

公元2019年，在曾巩出生后1000年后的冗长时日，看看美丽的大明湖、趵突泉、鹊山和华山，闻闻满城的红荷清香，我们应该不忘曾巩、赞美神仙中人曾南丰，谢谢，济南的过往曾经有你，你的世界泉城来过。

（作者，颜建国，著名学者，宋元文学研究专家，系中国散文学家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数家报刊专栏作家，著有《元朝东平学派》《苏轼与东平文士考析》《文宗义脉》《春风有约》《家乡的石板坡》等专著。本文由作者独家授权发布，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