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弄堂

来到这个世界也就五十多年,但回头看看,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过了五十岁我开始经常回忆过去:童年的弄堂,美丽的工人新村,遥远的彭浦新村,底蕴深厚的虹口。让我慢慢道来。

童年的弄堂

我出生在上海北站附近的一个弄堂里,当时的上海还没有新客站,更没有虹桥站,北站和十六铺码头一样,是上海重要的陆路和水路门户。爷爷奶奶在宁波的亲戚一般都从十六铺码头登岸,其他亲戚朋友,特别是文革时期,叔叔姑姑插队落户那会儿,进出上海都要从北站走,所以我们家经常有外地的亲戚来,一来就是好多人,人多了就只能在石库门房子的正厢房打地铺,儿时的我觉得很好玩。

上世纪初,上海也是大搞房地产,上海这么多弄堂就是那会儿建的。百年之后,上海大搞旧区改造,现在这个弄堂正等待重新定位,重新改造。现在弄堂所在街区都已经封闭了,周边道路一片萧条。回想这里最繁华的时候,有影院,有澡堂,有老虎灶,有烟纸店,有菜场,有大食堂,有小学,有托儿所,有理发店,有粮店,有大饼油条摊。弄堂周边是北站繁华的商业街,最牛的就是北站这个进出上海的门户了。我爸爸经常说,从爷爷奶奶的房子出发,沿着河南路一路向南,就可以到南京路、外滩,感觉非常近。现在新建商品房,宣传资料中一定要强调周围生活配套有多齐全,想想那时候的弄堂,生活配套之全,可能是现在新建楼盘都望尘莫及的。

听说新加坡城市的设计理念就是街区化,就是在一个不是很大的范围内,可以满足所有的生活需求,减少不同区域之间的通勤,减少城市交通拥堵。哈哈,这个理念,在我们的弄堂不早就实现了吗?记得弟弟上的托儿所,只要走出弄堂过一条小小的马路就到了,我上的幼儿园就在我家隔壁,我们上的小学也就隔条小小的马路。托儿所和小学的房子都是上世纪初有钱人留下的别墅,三层建筑,每个房间都古色古香,一个房间就可以坐下一个班级。我还记得那考究的门套和优雅的窗台,木制宽敞的楼梯,雕花的楼梯扶手。可惜现在这房子都不在了,被推倒建了新的房子,原来街区的味道荡然无存,我只能在记忆中,回到那操场,爬在竹竿上可以透过宽大的有石材雕花的飘窗看到老师们的办公室,宽大旋转的楼梯下放置体育器材的体育老师的办公室,进入别墅大门后右边放置着一架美妙钢琴的音乐室。我的闺蜜们都在这所小学读书,相信我的描述可以勾起她们很多很多美好的记忆。

弄堂南门面对的小马路直通天目路,可以到北站的大广场。弄堂北门面对着一条小路,和小路平行的就是隔着栅栏的火车铁轨了。小时候爸爸经常带我去看火车过道口,这个道口正好把河南路隔断,每次火车要来的时候,长长的铁丝网的栅栏就把道路上的车水马龙早早地逼停了。我清晰地记得火车头驶过来时震动地面的轰鸣声,一节一节绿皮车厢过道口时发出的有节律的哒哒声。爸爸会告诉我,这列车是去哪里的,这些地方在我小时的记忆力里是那么的遥远。看火车过道口,在我的脑海中是又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的记忆。长大后,我一直很喜欢听绿皮火车那有节律的哒哒声,甚至是爸爸工厂里机器的轰鸣声。

北站周边的商业配套非常齐全,有银行、邮局、百货商店、文具店、服装店、旧货店。记得我们家的缝纫机就是在北站的一个商店里买的,商店在晚上还特别开设培训课,让顾客可以学到如何使用和保养缝纫机。我们家的蝴蝶牌缝纫机,被我爸爸保养得像新的一样,现在还能用来缝制一些东西。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住的亭子间很小,缝纫机就是我的写字台,每当做不出题目的时候,我就猛踩空转的缝纫机踏板。

上海的石库门

我从小就很喜欢建筑,高中分科的时候,阴差阳错我考了文科,如果按照我的爱好,我是想学建筑设计和室内装潢的。尽管没有进入自己喜欢的行业,但是对建筑的观察是我一向的爱好。

上海的石库门房子看上去差不多,其实差别还是很大的,有的只有正房,有的会有东西厢房。可能也是缘分,前几年在虹口的一条小马路上为一位路人指路,居然结识了建筑届的老法师徐老师。当时徐老师正在找虹口横浜路附近上海最古老的本地建筑-绞圈房,她走反了方向,我带她到了她想去的地方,她说就是这里。关于绞圈房,徐老师很有研究,她还专门论证过,上海的石库门房子是在上海本地建筑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并不是简单的对西方联排别墅式的建筑样式的翻版。关于绞圈房,徐老师给了我一个通俗的解释,就是上海在上世纪初大兴土木搞房地产的时候,没有拆掉的上海本地建筑。

我观察我出生的弄堂,也就是爷爷奶奶的房子,这里的弄堂融入了一点徽派建筑的元素。一楼的客堂间和灶坯间之间,二楼半的亭子间和前面厢房之间,本来是有个像天井一样的空间,只是后来因为住房困难,下面排水不畅,所以很多人家都把这个天井封掉了。

爷爷奶奶的房子三楼有个宽敞的晒台,晒台一边可以俯瞰弄堂,另一边就是瓦片覆盖的屋顶。夏天我们在晒台乘风凉,只要是晴朗的夜晚,我们都可以在晒台上视线毫无遮拦的看星星看月亮。国庆节的时候,叔叔姑姑还大着胆子爬到屋顶上看焰火。

听说现在这个弄堂包括周边几个街区,要做整体改造,改造成像田子坊那样的商业建筑。田子坊我去过,感觉原本的田子坊还不如我小时候的弄堂宽敞。我曾无数次梦回弄堂,想象着改造后的故土。希望改造完成的时候,我还有健康的身体可以重游故土,希望看了这篇文章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到那片土地去游玩打卡。

海纳百川的上海

上海真是个海纳百川的地方,关于建筑的有些小细节会在不经意之间惊到我。

虽然徐老师说上海的石库门不是西方联排别墅的翻版,但去苏格兰旅行的时候,在我们住的民宿,我居然看到用移门隔开的像一个箱子一样放置床铺睡觉的地方。爷爷奶奶的房子原来也有这么一个地方,用木制的移门和正厢房隔开,里面放了一个床,是我大伯睡觉休息的地方。

在我为数不多的几次境外旅行中,又有个场景令我心头一震。刚走进伦敦KINGCROSS和PANCRAS两个火车站同在的广场时,我忽然感觉恍惚间回到了北站的大广场。建筑里面肯定有很多元素是那样的相似,我的高中同学很多是建筑界的老法师了,估计我的恍惚印象,同学们是可以做出很好的解释的。

我的爷爷和奶奶

我的爷爷奶奶都是宁波人,准确的说是宁波镇海人。感谢现在手机上高度清晰的地图,我找到了小时候经常在爷爷奶奶嘴里提到的贵驷和骆驼两个地方。爷爷比奶奶大七岁,奶奶回忆说她16岁坐着小火轮来到上海,刚登上十六铺码头,就被一辆黄包车拉到了现在的弄堂。她在弄堂里生育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可惜的是两个女儿早早的夭折了。在她的记忆中,外白渡桥很高,在她的晚年,我和弟弟推着她去外滩的防波堤上游玩,她惊叹,这个外白渡桥怎么这么矮了。今年奶奶冥寿已经百年,算来她来上海的时候应该是抗战之初,爷爷来上海的时候应该是上世纪2、3十年代。记得奶奶说过,爷爷带他去看刚建成的国际饭店,她惊叹,怎么有这么高的房子,抬头看房子,帽子都要掉了。

现在爷爷奶奶都已作古,上海的发展仍在继续。看到今天上海的繁华,国人谁不骄傲。人生50年,不算很长,但已经过去,朋友们如此支持我,鼓励我,后面的路,我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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