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公园的早晨
玫瑰蔷薇与月季作为初夏时节里最明媚最艳丽的花朵,被集中在公园里而不是散布在生活场景中,这大约是我们和玫瑰蔷薇与月季的另一个故乡欧洲大陆上最大的区别。不过如今在没有围墙的绿地甚至小区篱笆上田野道边,玫瑰与月季也已经并非罕见,虽然远没有到家家户户门前屋后的程度,但在将这种观赏花朵生活化的道路上终究已经是迈了一大步。
当然要想集中看玫瑰看蔷薇看月季,自然还是要去公园,月季公园。月季公园只种这一种花,从围墙开始就是攀援性极强的蔷薇灌木,赤橙黄绿蓝白各色花朵铺展着伸向各个方向,尤其是伸向高高的空中,将蓝天白云做了自己的背景的时候,让仰望的人们一下就从自己平平板板的生活里看见了美,发现这样只在图片和屏幕上出现的美妙其实就在身边,就在免费出入的专题公园里。
(郊野中路边的野蔷薇)
在很早的早晨,月季公园里就已经是一片热闹。迁走了距离不远的钢厂以后,冒黄烟的大烟囱终于从周围居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围绕着这个小小的公园,以这片花为噱头建起来的小区一下就密集起来,公园里的人也就多了很多。在月季蔷薇玫瑰的盛花季的初夏,早晨六点的时候就已经是人气旺盛如超市,来看花和来晨练的人已经将整个园子装满,已经像是春节看灯展一般热闹。带着孩子跑步的家庭,胳膊上像是袖章一样带着手机的女子,背着摄影包的老人,举着长镜头的专业人士——大家似乎不约而同都是为了在手机时代重兴照相机的荣光而特别用一下相机,以显示对于月季花开的分外看重。
在微凉的空气里满满的都是玫瑰花月季花蔷薇花带着油脂味道的花香,是那种可以一下就钻到人的鼻子里,钻到心里去的醇美与雅致的味道。点缀在树行与绿地之间的成片的花朵,成了背着大照相机的人们做微距摄影的专一对象。而跑步的打球的遛弯的背着手闲庭散步的,则只是将这些花朵与花香做了自己的背景,做了自己从庸常生活里抽离出来的媒介。
玫瑰蔷薇和月季的细节,在清晨的寒凉与露水的湿重之间,被阳光一点点照射出来。希望在一分一秒地增加,欣喜在时时刻刻地出现,从某一个角度上俯瞰,从某一个角度上仰望,或者就是在坐下的时候无意中的一瞥里,都会不经意地发现花朵与花叶、花枝与花梗在清澈的光与影里所出现的诸多造型。这些造型与土地与天空为伍,自然而然却又像是巧夺天工。当然,它们本身就已经是天工之物,有着被社会化了的人再不能望其项背的美。
清雅的月季玫瑰和蔷薇的香,弥漫在蔚蓝的天空和碧绿的树冠之下,那些花朵巨大颜色鲜艳的月季在人工的培育下按照人类审美的大与艳的法则,无往而不及其极;相比之下,那些依旧攀援在墙头上篱笆上的月季玫瑰们的原生植被蔷薇,则花小而密,颜色单一而少变化。然而只要多看看,就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还是那大自然原生的造就,那些单色小花的蔷薇更具有耐看性。尤其与培育起来那种灌木造型的大花朵的乔木级的月季比起来,后者虽然未免惊艳,但是却很快就会让人觉到仅此而已的索然;反倒是些高高的小花,更耐看,更经得住凝视,让人迟迟地望着它们,而一点不愿意错过生命中这一段与季节相关的美妙时光。
不错过的方式有很多种,一言以蔽之大致上还是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花开的时候我在现场。
晨练的人,一人占住一把长椅,把自己随身带的包放上去,包里有水,有纸巾,有手机。一个女人来了以后,直奔还空着的一个长椅,仔细地把自己的包带系在了椅子下面的腿儿上,这样的捆绑实际上只能是让人不能一抻而去而已。因为她并不离开椅子,只是站在椅子边上做着各种动作,伸胳膊撂腿,按照自己的程序走完了全部招式,晨练也就结束了。结束了,便附身仔细地解开包带与椅子腿之间的结,背上,离开了。习惯是教训的结果。而在人群中,总是会有诸多的教训。
两个都来晨练的老太太正在聊天。一个显然更愿意聊,一个则很被动地听着。听得出来她们并不很熟,大概也就是在公园里见了面打打招呼的水平吧。那个很愿意说的老太太说,你自己包上十个饺子就够吃了。我有一回包饺子,鱼馅儿的,把一条鱼都包了。结果吃了多少天都吃不完,最后吃得都要吐。我女儿说这周末回来,结果又要加班,她考下小学英语的教师证来了,应聘的时候问的那个问题呀你就别提有多偏了……
在距离两位老太太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则一直在花前默默地做着全套的瑜伽,一丝不苟,每个看起来都很有些难度的动作都能维持上好长一段时间。她的沉默和优雅所形成的吸引力,比交谈更抓人,像周围正在盛开的花儿一样自然和真实。在植被与花朵的气息里,人只有努力融化到植被与花朵的韵致中去,才能收获上天的慰藉。
偶然发现,有欧洲格式的原木质地的户外桌椅被置于花前——实际上任何东西在月季公园里都可以收是被置于花前的,因为到处都是花。在蓝天白云的月季花海中,坐在这样的椅子里,双手伏案,手臂上会有从均匀的木纹里生出的舒适的粗糙触摸,后背上的阳光也会让人从外到里地暖和起来。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感觉,很像是在德国。
小木桌在户外可以成为人们最好的依托,可以吃饭,可以写字,可以趴在桌子上看周围的世界。在户外,这张桌椅就使你突然坐到了自家的客厅里,而风景又是客厅里绝对没有的广阔。由此可知,德国那些设置在户外道路边上的木头桌椅是多么符合人们的需要。在我们的某一个罕见的角落里,如今也有了这样的享受。
这种享受,是通过把人镶嵌在月季花丛中的一个姿态来完成的。不论你在做什么,想什么,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
与花同在,尤其是在好季节里这样与月季花同在,便是踏入了生命的河。何况,还有这么好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