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里一只小刺猬在睡觉
找蝉蜕的时候,不走寻常路,总是沿着有柳树杨树樱桃树白皮松和杜仲等等树汁香甜的树木逡巡而行,每每蹚步涉足茂盛的灌木丛草,惊起蚊子飞舞和地龙游走是最经常的事情,而能在灌木下发现小刺猬,今天这是头一回!
这是一只睡觉的小刺猬。
开始看见它,还以为是死了,因为以前很多年里偶尔所见的刺猬,无一不是已经被车辆碾压成了一张皮的死刺猬。这样的经验使人对于看到刺猬,看到活刺猬,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现在眼前这只刺猬,一动不动地侧躺在灌木中不高的小草丛中,任凭蚂蚁爬过自己的身体的样貌,不看上很长时间,是不能判断出它还活着的结论的。因为很长很长时间间隔以后,才会发现它的肚皮轻轻地起伏一次,才会确认它只是在睡觉,它还活着!
看着它睡觉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笑了。人类也是动物的旷野属性,在这看见罕见的同类的时刻,一下就被激活了。当年,千万年以来,一直到几十年前戛然而止的那个时候为止,刺猬都是一直陪伴着人类的万千动物中的一种。它的无害甚至有益,它的迟缓的呆萌,它的消极地使用浑身的针刺对可能的侵犯进行抵御的有趣的防守姿态,它在人类的视线中迂缓地走过的小小身影,都是我们祖先记忆中的永恒画面。
确认了小刺猬是在睡觉以后,便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悄悄离开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又不由自主地走回来,还是想再看看它。发现它居然还在那个位置上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几乎没有任何一点点变化。并且,这一回好像看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再看见它的肚皮起伏,这不禁让人有了怀疑,怀疑刚才是不是看走了眼。于是用一节草茎去轻轻地触及它浑身近于白色的刺儿,那小刺猬立刻灵敏地竖起了浑身上下全部的刺儿来本能地应战了。根根直立的针刺,根部是棕色的,尖部是白色的;它们向着各个方向竖起,同时身体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让可能的来犯之敌无从下嘴。
呵呵,它终究还是在睡觉!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刺猬是昼伏夜出的,白天的作息习惯就只是睡觉,夜里才会在高悬的月色和唧唧的虫鸣中,踽踽而行于草丛之间。刺猬沿着墙根树根潜行,其矮小迟缓之状,像是憨憨的顽童,总能给人带来由衷的喜悦。尤其是孩子们,总是本能地围观与跟随刺猬的一举一动,举着灯笼打着手电,像是突然找到了天地之间早就给安排好了的天然伙伴一样,亦步亦趋,欢天喜地,兴味盎然。
曾经在柏林的市中心的森林中惊喜地见到过野兔和小鹿,如今在我们自己的郊野公园中竟然也可以见到刺猬了。这近于绝迹的小小野物,终于又有了一小块小小的栖身之地。在人类建筑的喧嚣和汽车时代无孔不入的车轮之下,它们能这样勉强活下来,实在不易。
几十年前,刺猬还是经常可以见到的。但是随着农药的普遍使用,它们在田野里逐渐死绝了。随着汽车的增加,它们被看见最多的时候就只是在路面上被压成一张带血的纸片一样的形象了。像很多很多其他的动物植物一样,人类的发展将刺猬迅速毁灭,马路上被压死的黄鼬、蛇和刺猬,还有狗和猫,都曾经成了我们无意中望见的平常寻常的景象。直到什么时候突然意识到,只能看见被压死的狗和猫了,才明白,其他那些动物已经少之又少。不论是蛇的游走,还是刺猬古老的乍起刺儿来的应对战术,在人类的车轮社会里都是那么不堪一击,完全无效。
在我们所谓现代化的生活里,暌违野生动物实在已经太久了。尤其是那些伴生于人类的野生动物的消失消灭,实际上直接见证了我们的环境的恶化与我们的生活状态的贫乏单一。今天能在草丛中见到一只睡觉的小刺猬,实在是自己的生活质量的一次大大的提高;不说三生有幸,也还是会不自觉地一再回味。
愿它能在那个环境里,继续安全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