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寨山露宿笔记之一:对于山顶露宿的想象
露宿不仅对一向住在房子里的人形成一种令人向往的魅力,对在人世并没有什么经验可谈的孩子也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他们在天地之间、帐篷内外的欢呼雀跃,他们睁开眼看星星、闭上眼听虫鸣的幸福的面庞上的油然的光辉,着实能打动所有的成年人。按照心理学的解释,是因为露宿是人类之初的常态,是人类童年里的原始记忆,是深植在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集体无意识。
不过对于现代人尤其是现代中国人、现代北方的中国人、华北的中国人来说,露宿天然地被修饰成了一种可以脱离开雾霾、脱离开多为烦恼纠缠的楼居状态的浪漫主义的解脱至少是解放。他们在近乎永恒的雾霾之下,不仅陷入生存的挣扎,还伴随着与开发商、与物业、与相邻噪音污染、与单位、与公家部门、与各种名目的管理机构的内心对峙与无奈妥协之中;活得舒展不大容易,活得有尊严更只能是远大目标,眼前生活里的林林总总形成一种持续持久的纠缠,不是让人奔命,就是让人抑郁甚至疯狂。无感的生活成了常态,重复着仅仅是生存而再无其他意义的一切,能不被伤害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功。
在这种情形之下,所谓一场说走就走的旅游热起来,新马泰韩国日本这些一向为天国上朝不以为然的地方也都成了热点旅行目的地;在格式化的旅行社旅行之中获得的那一点点一再重复的观感收获,其代价却是真金白银的付出与只被人当做商品等价物的蔑视。其实,属于个人、属于自己的,按照自己的生命脉络和性情喜好的个性化的旅行或者叫做异于日常生活的别样生活,才是我们真实而迫切的需要。
这样的旅行,可以是没有任何旅行者标志的深入一个非旅游点的似乎只是为了走亲访友而来的潜在旅行,也可以是纵身山川大野的原始生活场景和氛围的孤独回归。
我对于人迹罕至的山顶上的景象,一直具有非常高的向往。那种空气清新,噪音绝迹,天下云上,俯瞰大地,敞对山野,与山石鸟兽为伴的“高高在上”的生活,应该是既在人间又在天堂的生活格式的近乎唯一的样板。韵味独特的歌手小娟的乐队叫做“山谷里的居民”,而这个有这令人惊叹的艺术禀赋的残疾女子实际上是从来没有走进过山谷的。我能体会得到她那种对安静的山谷生活的向往,其与我对山顶生活格式的膜拜,如出一辙;都由自己的想象出发,用所见所闻的不断获得的各种相关的信息来叠加着,对自己的理想世界做着持续的修饰和描摹。
在其实人人都有奔向自己的向往的可能性的情况下,究竟什么时间点才是能终于付诸实践的时刻,这实际上是有定数的。幸运的是,这个秋分以后的日子里,属于我自己的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驱车离开雾霾盖顶的城市,曲折着而又执拗地奔向并不遥远的西南方向,经过像是被炮弹炸了好几遍的盘山路,越上第一级山口,穿过山口上只剩下名字还有古意的割髭岭村,从南芦庄开上进山的小路,开始了对那周围一带海拔最高的磨寨山的攀登。借着毅然决然一定要实现山顶露宿的意志,凭着向上开车的时候的好视野,对于夏天山洪暴发冲毁的道路采取了一种无知无畏式的勇敢,在只顾眼前,一点也不考虑下山的时候怎么办的情况下,也确实冲过了一道道貌似绝对无法通过的难关!不过,最终还是陷在了接近第一级山顶的窄路上。
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天色已晚,裹着湿凉之气的夜风已经刮了起来。就地安营扎寨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不幸中的万幸是就在附近找到了正在干活的老人,他不仅借给了铁锨,还趴到车下面帮助查看了车况,更重要的是他指引到了一处户外扎营的最佳地点——一个石头房子的房顶。
过了许久,更高处黑魆魆的岩石树影之中传来清晰的说话声。那是他到了家,在和老伴说话。人声在上,却没有一点光。黑魆魆的山、黑魆魆的天,席地而卧便是你的家。这就是真实的露宿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