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的雨

在早来的初夏将温度突然升到30度以后,终于有了一个阴天。云非常有层次地铺展在天空,暗淡不明的晦暗,为平凉的思绪敞开了忧郁而审美的广阔天地,也为诗意的自然萌生培植了上好的气场。

这样的天气,最好的是一个人在无边的田野里走向地平线,没有目的却有方向,向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虽然退而求其次开着车出行,将这样的好感觉打了些折扣,但也毕竟是置身大地,远离喧嚣吧。从清苑经温仁到蠡县和安国的路上,雨终于下来了。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点点滴滴铺满了,才影响到视线,才需要雨刷按照扇子的形状来回滑动一次。清洗出来的清晰将外面的整个世界都换了一副模样,人和车都进入到了一个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崭新世界里去。不再是那个干燥而不耐烦的尘世,而成了一个遥远陌生的温和地方。寂寂的沉默和从容的耐心,是这个海市蜃楼一样既虚幻又真实的世界最重要的气氛;在这样的气氛里,人可以轻易地回到童年,回到诗意,回到在心底里一直向往着的什么地方。

公路两侧绵延的苗圃让人觉着已经进入了浩大的森林,本来是麦子抽穗的季节,但是只能在树木偶尔的缝隙里才能望见一小块深绿的麦田,让人猜想那不过是种树人自己的口粮地。槐树柳树杨树榆树枣树梧桐树法桐树,还有更多叫不上名字来的树,已经将道路两侧的空间全部占满。雨水均匀地泼洒在树枝树叶上,把深浅浓淡各个不同的绿色洗刷得干干净净,配合上道路上湿润的反光,整个景象都像是南方,像是南方在梅雨季节里湿淋淋的困倦,像是南方深邃到骨子里去的安静。

安国在平原深处,虽然说也是四通八达,但是既没有铁路也没有高速公路,连国道都没有;尽管是闻名全国的药都,但是笼罩在整个城镇上空的安详还没有被永恒的喧嚣所代替。药材大厅中午已经关门,所有的街道两侧都开满了中药批发的门脸儿。一个店铺里往往是多家联合租用,你有几个口袋,我有几个口袋,你有几种中药,我有几种中药。你是四川的,我是福建的,产地代表着货真物好,口音证实着所言不假。而价格只是通常的药店里的五分之一到七分之一,甚至更低。那些大名鼎鼎的补品,那些被各种各样的信息轰炸成了金玉不换的养生大方,在这个市场上,身价往往就很难不回归平民,现了原形。而中药材作为一种特殊商品,是绝对讲究市场的,在任何地方产的,都需要拿到市场上来卖。可这样的市场全国只有两个,一个是亳州,一个就是安国。也就是说,并非哪里的人都能如此方便地享受到这样的市场的。地理的幸运,经常就是生活的幸运中很重要的一种。

饭馆里的饮食带着乡土的诚恳,食客们也大多是在吃饱吃好的意义上来就餐的,少有仪式性的奢华和言不由衷的做作。雨水在玻璃门外哗哗啦啦地落着,不时有匆匆地奔跑过去的人,神情里实际上都怀着干旱地区人的喜悦,淋湿了也并不当回事。

而在稍微离开市场一些的地方,马路边上停车就可以非常安静地小憩一会儿。醒来的恍惚立刻就转化成了重新意识到自己正身在何处的愉快。雨过天未晴,层云重新占据天空,却是已经没有了重量,阳光逐渐就灿烂地露了一次脸,又露了一次;一个小时以后,终于照彻大地。

那时候,车已经在定州上了高速,汇入了假期结束的滚滚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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