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笔记：西山之行
梁东方
地图上看，西山不过是太湖里的一个小岛。
现实里，这个岛是和岸边的陆地有桥梁相连的。而且岛也绝对不是小岛，大到如果不开车你几乎就不能在短时间内一一将临水的一圈走到。在没有开车来的情况下，或者是在过去没有桥的时代、没有车的时代，上了西山岛之后，估计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将周围一圈的临水地带都走遍的。当然，那时候也不会有多少人有将所有临水的地方都走遍的念头，现在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有这样的念头和实践，仅仅是因为修了环岛的公路，又开着车，有了环岛的条件。坐在车里游览已经彻底改变了人们的时空观念，从而改变了人们对异地他乡的认知方式。原来步行时代，公共交通时代里的不易已经成为过去，代之而来的是抵达和离开都轻而易举也都蜻蜓点水的浮光掠影。
这样一来，在大多数都比较狭窄的环岛路上就出现了拥堵。路边很少有专门的停车位，大家停车就只是靠边停。停车看看湖水，停车看看湖边的大禹庙、雕花楼之类的景点，或者只是停车买点农产品：螃蟹、橘子、石榴、玉米、南瓜、青菜，这几样是最常见的，其中橘子和石榴还提供顾客自行采摘服务。与这样的购买景象相联系的是我们看到的一个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一片不甚整齐但是足够大、足够清晰的字：各位游客，岛上的农作物是农民辛苦耕作的果实，请不要随意采摘……这是北方“偷果一个罚款500”“已打药，后果自负”“偷果死全家”式的警告语的南方温和版，主导以情以理进行说服工作，体现的是本地民风和普遍为人原则。
卖农副产品的摊贩之外，最多的生意是环湖路上每一个村庄几乎都会有的农家乐饭店门口的招徕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家店门口站一个人，冲着每一辆开过来的车奋力招手；因为车辆不断，所以招手也不断，每一辆车都是一个新的希望，这辆不停下一辆，下一辆不停还有下下一辆。尽管真正停到招手人身后的饭店门前的空地上的车很少，但是终究还是有人耐不住饥饿或者认为出来玩就是得吃才对得起旅游的名声，放弃了选择权，单凭偶然，或者单凭对某个招手人的模样的判断，就直接停车到了其身边。
这种招手停车的弊端其实很明显，原因在于每家每户前的停车位的归属明确，停在哪里就要在哪里吃饭，不能再行对比和选择。正是这样不得不放弃选择的不便，让大多数车辆都不愿意贸然停靠。如果全部停车位都放开，随便停，可能反而会有更多的游客在对比选择之后就餐，虽然未必肯定会对某一家饭馆有利，但肯定会大大提升整体的就餐率。
总之这样的买卖情境在任何旅游点都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经常，都已经没有了本地人日常生活的常态。要想约略寻找一点点属于旧日岛上居民自己的生活韵味，还是要深入到村庄里去。比如那有雕花楼的村子里，虽然因为雕花楼和京剧戏服设计大师谢杏生的博物馆的存在而有了不少游客，不过狭窄的有大树和塌了房顶的老屋的街道上人们的来来往往，坐在饭馆门口吃一碗清汤的阳春面的景象，还是有并非专门针对旅游者的旧日节奏的。在岛上而又背山面水，山是真山水是真水，山很高、水很大，而树木一律蓊郁蓬勃，这样的居住环境下孕育出来的雕花楼和戏服设计大师都是水到渠成的人杰地灵的结果；在催生过那样的结果的环境气氛里走一走，总之是会让人舒适愉悦的。
虽然一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建成了太湖大桥，才逐渐让岛上的闭塞打开，同时也让岛上的居住心态发生了微妙的陆地化的转变。但是即使现在，你走在这样的岛上村庄里，还是能分明可以体会到某种可以让人安然的心无旁骛。这是岛居的福利。
在一座临水的茶山的半山腰上停了车，坐在椅子里望水。苍茫的湖水形成的阔大的视野与海洋几乎无异，在没有半岛和湖岸的方向上，遥远的天际线足以辽阔到视野尽头。那样望也望不尽的尽头，正是人口和建筑都密集的城市中出来的人们所潜意识里追求的一种效果吧。因为在这样遥望的时候，终于可以沉静下来，可以在默默无语中、在享受清风中，获得了身心的舒展。
这个角度上，对于这种可以让人心无旁骛的心态是可以有比较分明的体会的。尽管在西山岛上时而拥挤的道路上经常还可以遇到明明堵着车却偏偏要长时间鸣笛的开车人，分明可以体会到他们从城市里到来却还没有摆脱掉城市里的焦灼与不耐烦的不良心态；但是他们所以选择到这里来，终于还是在吃喝之外对于这种在高楼大厦里已经断难寻觅的环境和姿态有自觉不自觉的需求吧。
在西山岛，在众多的旅游设施之外，现在总还是能发现一些处于旧日的地理位置上，享受着既往的环境气氛，有着岛民生态的生活样貌。那种山水之间白墙灰瓦绿树红花的景象，每每让人驻足，让人认定这是走到了一幅画中。在四面八方的旅行之中，其实内心里始终有一种对理想的、美妙的、诗意的居住环境的搜寻，这个有意无意的目的在西山就屡屡有被兑现的惊喜。
有人说，在一生之中我们至少应该有一次在岛屿上生活的经验。为的是可以让自己体会到四面被水域包围的孤岛生态造成的人心的孤独，并在人心的孤独里抵达平常很难抵达的洁净高远的哲学之境。在西山绕行给人的感受是，这样虽然已经被桥梁连接起来的半岛，也完全可以体会得到那样的孤岛心态，并且能享受到那样的心态里的人心超拔。
西山和太湖，至少从地理上给人们的生活提供了另外一种不无浪漫的可能性。如果有机会能到西山岛上住上一段时间，那将是求之不得的神仙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