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丘陵上的徒步路径
在北方,尤其是干旱的华北,森林丘陵的景象那绝对是绝无仅有的稀罕珍贵。一年四季,尤其是冬天万物灰黄的季节里,能有这么一大片绿色的古松林挺立在山间,挺立在人们的头顶之上,真让已经在干旱少树荒芜荒凉的环境里生活久了的人心生狂喜;好像自己真地到了只有在图片中,在绘画中,在人家环境好的地方的人的生活中,才会有的理想之境。
眼前的景象很像欧美加拿大的散步路径,也很像是郎世宁的宫廷画,其中丘陵山地上的松树作为宫廷建筑的背景的场面,尤其让人神往。那种用西方的画法展示中国的风景,中国古代的风景的格式,是绝无仅有的;其绝无仅有的特征与眼前的风景的绝无仅有好像有了某种暗合之处,让人既是置身真实的环境,也更是置身在神妙的艺术中。
一直以为那样的景象早已经被百年来中国社会的战乱以及后来的经济高速发展给彻底毁灭掉了,但是现在,终于在现实里见到了非常接近于画面中的理想之境的场景。而这一切,都拜众位皇帝之陵的荫庇。这实际上一点也不奇怪,只要看看平原上偶尔还有一两棵树的地方一定是坟地,就可以完全明白。不管怎么多,人们对坟地还是有敬畏之心的。这几乎成了树木得以顺利生长的最后一个角落,平原上角落,山地里的角落。
疏林松林在和缓的丘陵上星星点点地分布,松树如云的冠盖也有云的高远悠然,还有树和树之间、云和云之间留白的不尽之意。这一棵棵的大树,远远近近清晰切实地挺立在蓝天白云之下的景象,让人想起了意大利的郊野风光,这也就难怪像是郎世宁画卷了。尽管那种树干笔直而树冠如云的特有树种,是热带风情里的样子;这里的松树冠盖则要厚重得多,是寒温带里的状态。
这些松树有云一样的虬然枝杈,像是迎客松一样舒展着枝杈;有雄伟古朴的树冠,在天空汇中画出苍劲的笔道。这样在郎世宁的绘画里,在中国画谱中才可以见到某些局部的古松林,在今天已经是极其珍惜的自然资源和历史文化遗产,能徜徉其间,在里面徒步走上一段路,实在是莫大的享受。
这些松树看上去似乎不是很粗,但是真正走近了用双手搂抱,大多数都是成年人一抱不能合拢的;二百年以上肯定是有了。中国近现代社会的二百年,是怎样的二百年!在这样的二百年里有幸没有被战乱和动乱给毁灭,何其幸运。说老树是神,只有在这样走近了仰望和抚摸着搂抱着的时候,你才会切身地感受到它们神意挺拔的崇高和伟岸。
在世界文化遗产西陵,在华北地区最大的松树林中,在一片起伏的丘陵的山腰山麓甚至山顶上,或密集或稀疏地点缀着的这很多松树,让人完全沉浸在对如画的树、如郎世宁的树的赞叹之中,完全忘记了迢递的山麓在山丘顶上的逶迤的古貌,忘记了脚下上坡下坡的体力付出。而这样的体力付出其实是很多过年期间出来转的人的初衷,在有风景享受的时候体力付出的不知不觉就成了至高的锻炼效果。
这一处由游客发现并逐渐自发形成的徒步路径,如今正被有组织地整理:所谓整理就是砍掉路边的灌木,安装水泥的铁丝网栏杆,将原来古朴自然的松林丘陵面貌做一次永久性的“破坏”。至于那些开车直接上山来的车辆和乱扔的垃圾,倒是继续予以放任。而那些松林密集之处,又成了开车来幽会的妙地,遍地都是手纸秽物……
灌木也是植被,相当于人身体上的汗毛,不应该被清除掉。它们适应本地山地土壤,耐干旱,抗风,可以涵养水分,可以增加绿色,可以给小动物和鸟儿们以家园;更可以在山地风貌上保持原始的古朴,让人意识到在遥远的过去,在至少二百年来的历史中,这条道路和道路两侧的风景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这样二百年都没有出现的变化,如果出现在我们这和平盛世的年代里,被以保护的名义进行破坏,便太过可悲可恨矣。
在一个环境质量极度衰弱的地方,面对硕果仅存的一点点古老绿色,从管理者到享用者,不管他们嘴上怎么说,在行动上却要么是不以为然的随意和慢待,要么就是城市化管理的那一套违拗自然的横平竖直没有杂草不带毛边儿。这种情况并非孤例,已是惯性使然。扭转这样的惯性,殊难矣。
只是希望下次再来行走这一处丘陵松林之径的时候,它还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