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返保定的途程
回保定,回到保定;离开保定,去工作的地方。
这两个方向相反的行程,在这么多年里,一直在自己的生活中重复着,是自己的生命格式中的重要内容。这是自保定高中毕业出来上学一直到工作以后的一个常态,持续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里,往返保定一直是一件反复进行的事,除了到更远的地方去上学的三年和出国的一年时间,比较少或者竟至于无外,几乎从未间断;每年少了也会有几次,多了则会有十数次甚至数十次。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终于有时间多陪陪老人了,所以有时候一个月里的每个周末都会回保定。
汽车、火车,普速火车、高速铁路,开车、骑车,就只有徒步还没有尝试过了。这一百五十公里的路途,不论是国道高速还是火车站高铁站,所有交通方式交通线路的两侧,每一个细节,每一处视角,在自己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它们渐渐的变化和日益的繁忙,它们既是原来的地方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不仅是这一百五十公里路上的一处处风景,还包括那些前后左右的车辆行人,还包括那些与自己同行或者与自己反向的旅客。他们肯定不是同一批人,但是又总是互相很像,都是一个个特定时代里的状态,都是一幅幅旅途中人的期待模样。
蓦然回首,自己的人生的途程,尽管也有过很多旁枝逸出的地方,但是最主要的就是由这样往返保定的反复的旅途组成的。这个事实先是让人有些吃惊,继而便又完全释然。人是环境中的人,人是亲情关系之中的人,而维系这一切的就是父母所在的那个地方,家乡。
在这么多年里往返保定的途程之中,有属于我自己的人生的很多个具体而微的概念:什么是人生旅途,什么是离家和回乡,什么是依依不舍,什么是一步三回头,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不长的旅途上一直上演着;都是那些关于家、关于家乡、关于亲人的看似遥远空泛的古人词句和世界普遍情感,在自己这里落实的地方。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百五十公里,也已经将这些人类共同的情致的种种细节,演绎得曲婉悠长、淋漓尽致。
当年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去上大学,终于从狭小的童年少年里走出去的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因为家已经从平房搬到楼房而不得不打听自己家在哪里的带着羞涩的喜悦;夫妻俩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回到大院门口,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早已等候在那里多时的母亲的灿烂笑脸;母亲病重的时候回家探望,离开的时候她塌着腰艰难地走出来,走到楼下,走到胡同口定定地站着挥了手又挥手的绝望的目送;父亲虽然每次都说不要这么老是来回跑了,现在电话微信都用着,情况都互相了解,但是每次回来他还是由衷地高兴,不让我插手做饭,还是由他这年过八旬的人一点一点地炒菜煲汤,一如我小的时候一样……
这一次,走的时候从妹妹家坐游1路,去东站坐车。父亲一定要跟着,结果还没有上车,就发现他的手机忘在妹妹那里了。我让他回去拿,因为时间关系,我坐车先走。他却执意要一起坐车走。公交车在东风路拥堵的车流里举步维艰,几公里的路走了大几十分钟,频繁的启动和刹车弄得人晕头涨脑,很不舒服。终于离开市区以后,才有了正常的速度。
后来我知道,他为了这段共同行程,到家以后马上就又出去,再次坐上公交车,回去拿手机去了。他只是为了和我一前一后地坐在拥堵的车上,只是为了这样在一起,在一起互相多陪伴着走过这一趟公交车的行程。
高铁列车瞬间加速,一下就将保定平原上的景物甩到了身后。深冬季节里的荒芜和灰黄迅速被拉成一片片纵横的虚线色块,以幻化不实的姿态像是快镜头一样地闪过。努力回头向着早已经看不见了的保定的方向望去,沉淀了生命中的全部的根基与细节的过往,都在那越来越看不见了的方向。
刚刚离开,正在离开,就已经期待回还,期待下一次,下一次投入到这你和家乡之间,也许是只有你知我知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