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笔记:南楼的集市
梁东方
南楼虽然就在公路边上,但是毕竟已经远离了县城,到了县域的边缘地带。所以村中间牌坊后面的集市,多是本村和周围几个村子的人来买和卖,集市上也就更多了几分属于本地的色彩和味道。这在大多集市都已经格式化成了统一的商品的城镇来说,已经是一种别有价值的景象了。真正的民俗民风,正在消失掉的民俗民风在这样的人们非常集中的集市上,还有或多或少的表现。
在这样的集上,卖东西和买东西的往往都认识,所卖也多是家里的物产,萝卜白菜红薯土豆都是刚从窖里拿出来的,似乎还带着窖里的泥土和潮湿的气息;今年的白菜萝卜都很便宜,但是红薯因为很少所以比较贵。即使已经有坏了皮儿甚至显然是因为烂了而削掉了半截的,也还不肯扔掉,依然在卖。对于一袋子十几块几十块钱的红薯来说,这一袋子只要四块的时候买主还在犹豫,卖主干脆又降了一块,三块。三块成交,不知道他买回去是要干什么。
猪肉和羊肉也都是现杀的新鲜物料,被扔在一边的羊皮和猪下水都让人不能多看;猪和羊身上的热气还在它们的皮毛和摊平的骨肉上升腾着,倒不是因为它们有多热,而仅仅是因为气温很低,温度稍微高一点的东西就会冒出白气来。那丝丝的白气里带着腥气,也带着被越来越明显的年节的喜庆所遮挡了的杀气。
对于这样的杀气人们具有天然的免疫力,就像旁边这个卖鱼的一样;顾客挑好哪一条活鱼以后,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抄网从水里把那条到处游也游不出去的鱼给抄出来,放在满是鱼鳞的案板上用刀柄猛砸鱼头一下,鱼立刻就晕了过去;不待缓过来,她的刀已经顺了过来,一下就把鱼肚子割开了,顺势就把几乎肚子里的全部的东西都拽了出来……
她的忙碌和旁边补鞋的摊位的冷清形成对照,补鞋匠默默地看着,一点也不着急。补鞋的配钥匙的几个人是哪里有集去哪里,集集都能见到的那几位——这是手艺人的特点,他们的卖的是自己的一双手。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们这双手都是闲着,来集上修鞋的人不多了,配钥匙更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活儿。何况他们还是几个人一起到了集上,不管分得怎么开,也都是在一个集上。
一个卖玩具的老汉三轮车上满是花花绿绿的各式玩具,但是在车把上却是挂着一个显然是有了多年历史的牌子;那牌子不仅周围都已经磨得没有了棱角,而且因为年深日久上面三行竖着写的毛笔字也淡了很多:银针模、老鼠药、刮胡子刀,这三样东西都与他现在的主营生意玩具关系不大。而且,那银针模具体是做什么用的,难道是存放中医用的银针的盒子?抑或是制作银针的模具?非常可惜的是我是在事后翻看照片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细节的,没有能在当下请教。
他卖的这三种古老的东西,大约是属于自己的独门技艺甚至是家传,现在的格式化的商品中早已经有了替代品,从包装到效果一般来说比他制作的要更好,除了过去一直用他的产品的老人外,大约不会有什么新的买主了。人在物在,人去物空。虽然也许称不上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却将带着一代人的记忆,永远沉没到历史里去了。
当时之所以没有来得及细看,是因为那时候正好遇到拥堵中的一个空挡,马上就向前一步,突出重围了。街道其实很宽,但是两边都摆摊就显得不那么宽了。加上骑着三轮、电三轮来转的人双向而行,还经常会停下来问价买东西;在他问价买东西的时候后边的三轮就只好等着了,等着也不能白等,顺势也就问问价,也买点东西吧。
这样,集市上经常出现拥堵。拥堵归拥堵,没有人着急,不拥堵还叫集啊,忒没有人气了那也,何况这已经是腊月十四了,就要到年根了,不堵堵怎么显得热闹。
不过村子里的集有个特点,就仅仅是集中在一段路上,过了那一段路就再也没有一个摆摊的了,空空荡荡,再无车辆和行人,与旁边的拥堵形成过于鲜明的对照。这也正是人们喜欢赶集的一个原因,既为了买点东西,也为了热闹热闹,互相说说话,互相看看。
集市上的人们大多穿得很厚,老年人的乡土气息更重些,年轻人则轻很多、薄很多、时尚很多,在冬天臃肿的人群里也会有窈窕的身影;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卖的是新鲜物件:杜鹃花的干花,说是既可以看也可以泡水喝;不过人们不大认,一直没有看到成交,最多就是就觉着新鲜而看上一眼两眼……
传统和现代在这片土地上正做着你来矣我往矣的事情,平原上的生活一直在这样的变与不变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这又一年马上又到了结束的时候,新的一年已经就在眼前。不管怎么样,这就是我们正置身其间的属于自己的时代,属于自己的时光。环境中的所有人和事,都是你生命的背景与伴随,甚至直接就是你生命痕迹、生命印象本身。
从这个意义上说,你没有理由不驻足凝望,不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