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小雪时节的大地深处
梁东方
节令到了小雪时节,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冬天。冬天还有雾霾,但是骑车走到郊外,走到大地上去的时候,依然会有很多很有画面感的收获。
即便是冬天,即便是雾霾笼罩的大地上骑车漫游,也还是能让你经常沉浸其间,喜不自胜。在大地之上,你几乎总是能发现超过你预期的美。
广袤的平原上向着任何一个方向看出去都无边无际,城市的高楼和逶迤的太行山都已经隐身到了含糊不清的雾霾之中。眼前的事物反而却成了我们的目光自然聚焦的唯一对象,也许正是这种唯一性让眼前的一切都比之没有雾霾的时候都更其真切、更其珍贵。
没有硬化的土路边上一丛衰草,一棵有鸟窝的大树;大树脚下,上下游都已经被建筑和道路完全占去了的过去的河道中,还有茂盛的茅草衰黄地丛生着,其中暗红色的一种尤其显眼;它们是大地上曾经的水域的最后一点点痕迹。
这样的场景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也都依稀可见,它们淳朴自然,未经打扰,保持着千百年来的旧貌。一代代人屡见屡新,被描绘到文字里、画面中、音符间,总是人类赖以继续生活在大地上的不尽的魅力源泉。
在这样的地方,很容易让人驻足流连,并且流连不已。在雾霾无边无际的含混中,居然还有这样顽强的诗意,哪怕是硕果仅存。
这当然不能是说拜雾霾所赐,只能说如果没有雾霾的话,眼前的一切会让你有更多的收获。而即便在雾霾里,它们也还是顽强地显示着人类曾经有过的环境,是如何既实用又审美地适合着他们的生活。
虽然冷了,但是还不够冷,还没有到每年这个节气的时候应该有的那么冷。所以麦子已经近乎疯长了起来,大地上到处都在浇上冻水,以期让夜里零度左右的气温将疯长的趋势控制住。汩汩而出的地下水清澈透明,与地面上含糊朦胧的雾霾下的一切相比,都像是有一种初生般的纯正。
抽出来的地下水,是大地上近于唯一还没有被雾霾污染的东西了。尽管据说在这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水漏斗地区,现在被抽上来的水已经来自几百米深的地下。
在雾霾之下含含糊糊的大地上,从地下深处涌出的哗哗的流水,带着让人不无心痛的清澈。因为它们见到天日的那一刻,就直接意味着进入到了PM2.5稠密含混的笼罩下。
虽然这样浇着水,白天却是很难冻住的。麦子嫩嫩的碧绿依旧是冬天的大地上的一种面积很大的生机,仅次于它们的是间作在果树中间的绿叶子的萝卜,它们禁冻的劲头一点也不亚于麦子。这个季节里,麦子、萝卜之外,“岁寒三友”的另一友是墙根可以挡一点风的位置上的一株菊花,甚或是油菜花。只有它们才可以在夜里零度和白天十度的温差之间继续保持自己的颜色与花朵;仔细看可以发现,那些花朵的边缘上已经有了夜里零度以下的冻伤,冻伤以后卷叶萎边,但是花朵的核心部分还鲜艳明亮地保持着菊花和油菜花的本色。
它们所显示的生机在整个冬天大地的物象比例上虽然微乎其微,但是却是一个最显著的明证,证明即便在大家都已经在温暖的屋子里熟睡的深夜,这里也依然葆有生机。
发现这一点点生机,对一向待在屋子里的人,走到窗前看见外面雾霾漫天的人来说,至关重要。它是继续生活下去,继续今后的人生时光的鼓舞。即便在以后的日子里寒冷日甚,这最后的生机必将也会失去,但是终究是与时序同步的全部物象都已经在你这又一年的经历里没有被漏掉。这样的完整性,一样可以给人以堪称醇厚质朴的力量。
这是我之所以愿意在各个时序之中都走进田野里去的原因,没有这样蕴藉的力量,其实一个人在城市建筑丛中的生活和工作、创造和情致,都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圆融与通透。它未必直接指向所谓成功,但是肯定指向你生命底色的完整与健康、有力与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