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王德明:【水鬼花】(散文)
作者:王德明
我的家住在一个半山区半丘陵的地方,小环境决定了那个地方经常下雨,由于没有河流,空山水多无法分流,因此汇流成了许多的池塘。
村南边的草甸子上就有一个,五亩地那么大,挺深的。
小时候,经常和发小一起去那里,在池塘边儿上用抄网子捞鱼。一抄网子下去,不是草鱼就是老头儿鱼,要不就是泥鳅,但每次都能捞上一些浮萍来,村里人都管它们叫做水鬼花。
水鬼花是一种水上悬浮植物,总是漂浮在水面上随风四处流浪。所以,我历来以为,水鬼花是随波逐流的。
上初中那年,我的学问大长,为了让人们一眼就能看见我的学问,特意在上衣口袋儿里别上了三支钢笔,虽然我知道只有一支是好使的,但对于外人来说,看到的只是我的满“兜”经纶。我的学问很快被大家所认可,并被送到公社中学去参加比赛。
老话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回来时,成绩没有拿回来,我却被传染上一种怪病,起了一身的疹子,瘙痒得要命。
在那个火红的年代,交通不是十分发达。小病,人们是不会看大夫的,只有得了大病才要到县里去看,再大一些的病就要去北安。北安是一个大城市,但对我们村来说却是一个鬼门关。凡是去北安看病的,要么花大钱救命,要么送命。在我的印象中,去了北安的,一般都是九死一生,即使回来了也要脱一层皮。
农村人缺医少药,命运就像水鬼花一样由不得自己。但刘奶奶是我们的主心骨,村民们称她为“先生”,现在又叫大神了。
母亲领着我去找了刘奶奶。
刘奶奶让我去村南边的池塘里捞一些水鬼花拿回来,剁成一段段的,连同脏兮兮的根子一起扔到锅里,添上半锅水,生火烧起来,还让我跪在灶坑旁边。她一边向灶坑里扔柴禾,一边振振有词地念着咒语,不时地用手摸一摸我的脑门儿,灶坑里“噼噼啪啪”地响着。眼看着锅里的水鬼花慢慢变成了黑色的一锅粥。刘奶奶用笊篱把水鬼花都捞出来,剩下的汤又篦干净,让我喝下。当我喝完水鬼花汤以后,刘奶奶让我躺在她家刚刚烧热的炕头儿上,大夏天的还给我盖上被子。她和母亲就坐在炕上聊天,看着我发汗。我已在灶坑旁边跪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大汗淋漓把被子都湿透了。
水鬼花竟有如此的力量。
不久,我的病就彻底好了。从此,我对水鬼花有了一种宗教般的景仰。
水鬼花很美,主要表现在水面上碧绿的叶子和悬垂在水中的白色须根的相互衬托上。叶子呈卵圆形或心形,茎短,全缘,橄榄绿色,具光泽,新叶浮于水面。而须根则是白色的,根根下垂,像一片水下白桦林。每当风雨来临,水鬼花傲然挺立,翠绿的叶子闪动着聪灵,像碧玉一样更加风致。白色的须根却来回摆动,仿佛森林里透过叶子撒下来的光束。
我家邻居姓袁,有女名欣萍,我管她叫二姐,背后就叫她水鬼花。
袁欣萍是一个有着俄罗斯血统的混血儿,五官轮廓特别清晰,皮肤白净清纯美丽,留着乌黑的长辫儿。她的美就像水鬼花一样,表现在五官、肤色和乌黑的长辫子与那迷人的笑容的相互衬托上,让人看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孩。
每年夏天,她总是捞几支水鬼花,养在家门口的一个低矮的石头缸里。由于缸口面大,水鬼花只占水面儿的一小部分,就像一幅水墨画,疏可跑马。水鬼花叶形美观,色彩鲜艳,十分抢眼。透过清澈的宽敞的水面,不仅能观看到水面上漂浮的绿色叶片,甚至还能欣赏到穿梭在悬垂的白色须根中的小鱼。
水鬼花吸引了来来往往的许多人,大家来看花,也有人是来看她的。她的乌黑长辫儿是男孩子们的向往;她的甜蜜酒窝儿是男孩子们的最爱;她的性感腰身是男孩子们的梦乡。我就曾经热切地做过一个梦,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她做媳妇。
那一年,她的爱情遭到背叛。一个凄凉的月夜,她投身到村南边的池塘里。当人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手里死死地攥着两束水鬼花。从此,池塘里的水鬼花更加茂盛,并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我想,那一定是爱情的力量。水鬼花一生都随波逐流,却在流浪中坚守底线,在社会大潮之中万古流芳。
旧事的记忆,时光的流逝,在一瞬间的交汇,就像白居易的《浮萍》。
“小娃撑小艇,
偷采白莲回。
不解藏踪迹,
浮萍一道开。”
我历来以为,水鬼花是随波逐流的。但是,当我拿起笔来想把袁欣萍的故事写下来时,却发现水鬼花的随波逐流中蕴含着乘势而上、顺势而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有所为有所不为。水鬼花没有任何的索取,有的只是面对狂风暴雨的勇敢。
袁欣萍以年轻的生命在人间划过,留下许多东西值得我们记忆。不管是山色,还是江湖,白居易给出的结论是都能留下“浮萍一道开”。
水鬼花,学名圆心萍,与袁欣萍不同字,同音,都是我心中的风景。
本文图片来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