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二月
二月,我把油菜花籽抛洒在屋前的田地里,一把把,一把把地抓在手心里,我尽量模仿一个天女散花般的姿势,看着手中每一粒油菜籽自由地掉落在泥土上面,寻找到了泥土的庇护,我终于心肝饱满,终于如释重负。它们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我开始想象着这些干瘪的种子在地里发芽生根,破土而出,再长成绿油油的一片,金黄金黄的一片,我仿佛看见多情的蜜蜂来了,招摇的蝴蝶也来了,还看见一双年轻力壮的土狗在油菜花下打滚,滚得那么随性,那么恣意,像是调情也像是在打闹,我也有参与其中的冲动了。
二月,我终于拥有了一只漂亮的风筝,这是村子里有且仅有的一只风筝,也是我唯一的玩物,它是隔壁的堂哥亲手用一张彩色的塑料纸花了一个夜工帮我做成的,它的颜色是那么醒目,怎么看都像一个女人猩红的兜肚,我用母亲赐予的长线捆绑在风筝的胸上,没等起风,就赤脚在家门口跑开了,还一天接一天漫山遍野地跑,但风筝一直都到不了一个理想的高度,我的双脚都跑得起血泡了,却一刻都不想停下来,直到听到堂哥的死讯,我惊愕地放开手中的线,风筝终于飞起来了,飞得很高很远,飞到天堂之上。
二月,我还是独自生活在一个人的小世界里,突然想去某个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之地流浪,但我连十里地远的镇上都没有去过,只得像风一样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最后我跟在一群鸭子的后面,它们准备要去解冻的河里寻觅吃食了,我也差不多饿了。我隐约听到了春雷的响动,一声接一声,声音像一架重型压路机般从高远的天空开来,我便有点惶恐不安,还胆战心惊,我想是冬天里亏欠土地的债务还没有还清,老天爷不让离开,便收住了轻快的双脚往回家的方向走,匆忙地踩在井边光滑的苔藓上,踩在刚泛出的新绿上,踩在桃红柳绿的影子下,踩在冬天仓皇逃窜的尾巴上。
二月,我不再在夜里躺在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再空虚寂寞,因为能够彻夜彻夜听到窗外野猫子的叫声,它们都像一个个刚出生的婴儿找不到母乳一样撕心裂肺,我被它们的叫声感动得浑身燥热,我盼望着一场春雨或春雪的光顾,我还想打着灯笼去竹林里看竹笋冒土、蚊虫出洞的样子。白天,我减掉了身上的一件衣裳,那是母亲给我编织的一件旧毛衣,不知穿了多少年岁,我还脱掉了头上那个油渍渍的鸭舌帽,那还是某个祖先当师爷时戴过的一顶帽子,代代相传便到了我的头上。但我永远都无法把祖德和宗功在二月里抛弃。
二月,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一个女人,我猜她如果不是邻村的,就该是邻村的邻村的,我们好像见过一面,也好像一面都没有见过,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很想成为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我盼望太阳早一点出来照亮她的来路,还盼望山上的映山红早一点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