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活出来的

生活是活出来的

——读梭罗《瓦尔登湖》

要理解梭罗的《瓦尔登湖》,从梭罗自认的他自己的四大导师(佛陀,孔子,苏格拉底,耶稣)入手,是个很好的角度,这四位思想史上的伟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并不以著述为业,他们的思想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就是他们的思想。而梭罗的整个生活都充满了对这种最纯粹的思想形态的呼应。梭罗的《瓦尔登湖》有很大的篇幅都是像流水账一样啰嗦拉杂的记录生活中的点滴,这样的风格,让习惯了摘抄其中名言警句的人,对著作本身望而却步。于是《瓦尔登湖》成了被提及的极多,通读原著的人却相对较少的原因。如果从梭罗这四位思想导师入手重新看这本《瓦尔登湖》,那些摘抄的法子就很有些舍本逐末,买椟还珠了。

思想本来就是为了生活,或者说,一种真正的思想就应该是活出来的。当这个世界被大量不知所云的玄思文字和高深符号的枯叶所覆盖的时候,大地就离我们越来越远。只有深入到生活中的思想,活在生活之中,作为生活本身的思想,才能剥开厚厚的枯叶,见到大地的真容。这是《瓦尔登湖》之所以如此啰嗦而又生活化的原因,也是《瓦尔登湖》在思想史上独树一帜且永远充满生气的根本。

一个生命,只有在另一个生命面前,才会产生共振和共鸣。梭罗时期的工业化带来的分工和生活的碎片化,远没有如今严重,但“什么才算是值得过的人生”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梭罗面对的不仅仅是工业社会之中人的忙碌与空虚的问题,而是,在更大的尺度上去审视什么是人,什么是人的生活的问题?

“我到森林中居住,是因为我想活得有意义,只面对生活中最至关重要的事实,看我能不能学到生活可以教给我的东西,而不是在我行将离世的时候,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生活过。”

梭罗,用远离人的方式,来领悟人的意义。瓦尔登湖在物理上的意义在于,它能够提供一个作势远离人,但又不是完全脱离人的场所。在精神意义上,在作为美国文化中心的波士顿附近,它是一种通过力行的方式去追寻人生的意义,寻找与自然的和谐,将人类重新融入到自然之中的文化符号。

它代表着一种勇气,一种为了追寻人生的意义而不惜离群索居,孤往深思的勇气。它也代表着一种意愿,一种从不断的攫取和改造自然的狂妄者返回到与自然和谐共振,浮沉于现象之流的人生追求。

梭罗到瓦尔登湖生活的直接原因是他要完成与哥哥一起的漂流记,以此纪念早逝的哥哥。兄弟两人关系很好,既是兄弟更是朋友,哥哥的去世对梭罗的影响很大。梭罗曾给爱默生做管家,而瓦尔登湖附近的地产是爱默生的,梭罗建造房屋,并且有房屋的使用权,而产权还是爱默生的,在梭罗离开瓦尔登湖后,爱默生将小屋卖给了园丁,梭罗在湖畔这段经历也就成了唯一。

梭罗到瓦尔登湖的深层动因跟爱默生关系密切,爱默生在美国文化的形成过程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人们在新的大陆上生存,并且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规划和调试自己的这种生存。超验主义思潮因此盛行,那种超越传统理性观念束缚,依靠直觉去寻求生活真谛的信念,让人们用各种方式去探索生活的意义。梭罗到瓦尔登湖的居住,可以视为对这种思潮的实践。

“每个清晨的降临,都是一次令人愉快的邀请。它使我们的生活和大自然同样朴素。可以说,同样变得纯洁无暇。我始终像希腊人那样是曙光女神的真诚崇拜者,我很早起床,随即跑到湖里洗澡。这是一种宗教仪式,也是我所做的最称心的事情之一。据说成汤王在浴盆上刻下大概如下文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能理解个中道理,黎明带来了英雄时代”

哲学,甚至生活本身,不仅仅是繁冗的论证和逻辑推演,一切对生活的理解和对生命的领会,都是弥足珍贵的。当你怀着一颗拥抱世界同时也协调自身的心,去体验,感受,领会,如水乳交融般生存于其间的时候。远处的火车鸣笛,春来冰面的融化,林间的鸟鸣,不期而来的访客,都如它本来的样子呈现他们自己,在你的面前。每个人,都是自己存在场域的英雄。

生活跟语言和符号的关联紧密,我们用语言和符号构造了无数的意象甚至文化,但语言和符号并不是总跟活生生的生命紧密的勾连在一起的,有时候,语言会衍生出新的语言,符号会衍生出新的符号,最后产生出一大堆跟生活没有什么关联的纯粹语言和纯粹符号,在这些东西上头,怎么说都能说得通,因为只是在符号和需要里面转圈圈,这样,就会有特别大的风险,像梭罗说的,大半生的努力就买了个城里的房子,或者一生的努力,仅仅是买一张通往远方的火车票。

因此,梭罗执着于自己建造房屋,制作工具,尽量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亲力亲为,并且对简朴有个执拗的追求。这并不是什么脱离现代社会。这应该被看做是一种工具,一种通过行动的方式来甄别和剥除那些跟生命本身没有什么关系的符号对人生的耗费,这是通向真正本真的生活的道路。

给梭罗贴上自然主义一类的标签很容易,但这些标签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概括梭罗的全貌,只能是一种片面的概括。

梭罗与庄子不同,他并不是一个厌弃科学技术(机巧)的人,他对科学有些足够的尊重,也同样有着足够的信任。梭罗与陶渊明也不同,他并不是一个一直沉浸在自然生活中,尝试以诗意的方式来格式当下生活的人,他没有与社会完全脱开,也不是以对美景的欣赏和与美景的心神感通为目标。梭罗与徐霞客也不同,他并不是把游遍名山大川,或是记录风物为目的,虽然他也做这些工作。但最终,他是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寻找一条能够通向更加本真的生活方式的道路。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梭罗,我想,梭罗,依然是独一无二的,并且会一直独一无二下去。

兵叔的

观念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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