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佳璐|月下静思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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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今晚，坐在月下静思。

雨从檐上落下来，一个下午，暑气已经散尽，空气里是夏天发酵的味道。这场雨从下午六点半开始，高考生踏着轻松的步子出考场，感受自然扑面而来的善意，青春的战事告捷，人生一点点开启。雨开始缓，风也变得柔软了。

夜了，吹着一点点雨丝，夹着树木的松香，晾衣台宽阔，住得下风。这儿，成了一进就不想出的地方，我站在风口，身后色彩斑斓的少女的衣物群芳争艳，竞相起舞。刚刚抢救过的一床被子，此刻正摇曳在栏杆上，大口呼吸。

漂亮绵密的床单们，在狭小阴暗的八人间待过了整个春天，终于来享受属于自己的阳光。不料一场暴雨，将她淋得浑身湿透，我跑到天台上的时候，她们躺在积水坑和沙石里，面目全非，床垫和被子瑟瑟发抖，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等着我的救援。暴雨中，我的眼镜上很快集满了雨水，顺着汗液流到鼻尖，我抱起被子，似乎感受到她恐惧的颤抖，是冰冷和僵硬。我知道，对于她们来说，这可能就是生命的终止和末日。

一番周折，抱着又湿又重的被子从六楼到一楼上上下下，我已经头昏眼花。将她们安置在避雨的晾衣台，尽量清扫过她们身上的污浊，才发现我也已经湿透，变得和她们一样脏，心情一下子差到了极点，再望向天空，突然之间万里无云，好一片祥和之态。这场雨好像是为着报复我的一床被子，掐着时间点，准时准点淋上了它，在我收走后又戛然而止，仪器精算都不一定像它这么精确！一时间我的怒气不可遏制，心理在消极状态下，怀疑老天都在故意捉弄我。生活固然有压力，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导火索，使我的心情几近崩溃。脆弱也罢抗压能力差也罢，这一刻，感受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我一点也不想在意别人会说什么，外界是否批判，我坐在晾衣台的水泥槛上，没有心思整理狼狈的自己，埋下头，泪水滑落在地上。

自从我来到大学，就始终在寻找一处地方，只要足够隐秘，就是我的心之所向。我向往我在下课后，在难过时，可以静静地呆在里面，只要够我发泄，只要哭泣的声音不会被听见，就够珍贵。可是很难，我从来没找到过这样一块地方，人太多了，处处是人，人哪里都去，学校是属于大家的，我的愿望过于奢侈。每次受打击后，将要哭却实在因为没有角落发泄而憋回去的时候，心里像压了一块铅，晚上睡觉，躺在床上身体都是痛的，不敢出声怕吵醒了舍友，第二天起床一摸枕头湿漉漉的，头一天晚上就在疲惫和痛苦的抽搐里流着泪沉沉睡去。

“痛苦自我消化，微笑面向世界”，我没有透彻地执行，微笑时不是真的开心，时间长了自己十分恶心这样的虚伪行为，认为它像一把沉重的枷锁，锁住了一个人真实的本性。我曾以为这是坚强的解释句，可日日以泪自处，却如机器般笑对别人的样子，那种嘴里吃了黄连还要告诉别人真甜的感觉，让我憎恶。两种巨大的反差让我觉得自己好似傀儡，做着所谓励志格言的执行工具，维护着不值一文的自尊，连真实的自己也丢失了。怎么，只是因为这样的颓丧之态让我在人前看起来很不体面么？如果我不再笑着面对别人会让人觉得我脆弱么？我怕别人看到我内心的一片狼藉会嘲笑我么？我不开心却牵强附会的笑是为了什么?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我究竟在维系些什么？看啊，我逼着自己笑，这才是最狼狈的事。

可我仍不会在别人面前哭，哭只是我跟我自己的对话。

当理想与现实毫无联系时，是放弃理想，还是改变现实，这是艰难的选择，不论走哪一条路，舍弃另外一条都需要付出代价。我在两者之间徘徊，难于进退，苦恼于自己心智不够成熟难以做出正确的回答，对于别人的建议又觉得总不合心，在两条路的夹缝间左右不得安稳，渐渐觉得万事万物都无聊至极，生命终归要走到尽头，无论怎样都无所谓。早晨起床，茫然于自己今天要干什么，没完没了地想人为什么要起床，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做这个，不能做那个，社团搞活动，想着参加它有什么意义，拿几个学分？之后呢？学习好怎么样学习不好又怎么样？我们人生下来，然后又死去，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短短的人生中做这些？不论谁努力掩盖，把万事万物努力赋予意义，都是徒劳，千年之后地球都不复存在，宇宙上我渺小如原子，人人各活各的，做不做什么都要消失，都只是毫无意义的一程。每天想这些，简直没完没了，思想一旦变成这样，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问题，可是很难走出来。倚在窗边看来来往往的人，看闲散的聚在一堆有说有笑的人，看急匆匆的用脚耕耘路程的人，看边走边嘻嘻哈哈打闹的情侣，看各色各样的人，看的入神，会羡慕他们，会问自己为何不能像他们一样，会回想以前为了做一幅雕刻画而整日坐在桌前不觉得累的时候，我以前对待爱好，总是这么热烈而执着，但现在变得异常艰难，仿佛那些事只发生在遥远的十几年前。

我努力地寻找意义，寻找自己的意义，寻找别人的意义，发现了一种最有希望的生活，就是有盼头，有希望并能够朝着目标奋斗的生活。于是我想起了高三，真是美好的记忆。回忆我十几年单薄的人生，只有这一年真正体验过来自老师和同学的幸福、赞许、鼓励、欣赏，那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年，我终于体会到了上学的快乐，体会到了一切文学作品中对于学生时代深刻的眷恋。在考最后一科之前，我深深地让自己沉浸在17岁最后的夜晚，在日记本上写下“再见”，对着窗外半缺的月亮，痴痴地凝望。

我会控制自己想念过去的频率，告诉自己理性一点，接受相差巨大的现实，人陷在回忆里，只能把日子越过越糟糕，成长需要历练，我应该把这当做好事。

意义是如何产生的?当我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同龄人，看着他们低头沉思，看着他们蹙眉，微笑，觉得每个人都有一个丰富的情感世界，就算人与人不同，可不论怎么说，我们总归同龄，会有一些相似之处。当然有大家或早或晚都会经历的烦恼和体会，一群人或许与我非亲非故，又极陌生，但聚在一起成长，各自捱过自己难熬的日子，有时看着某个人就像看到了自己，想一想也是一种温暖，意义是自己要强制去创造的，为了活得有意义，我们才找寻理想，追逐理想。

既然找不到正确的路，不如暂时搁置自己非找到一条大路才走的死脑筋，在夹道里慢慢磕碰，在两条路的中间慢慢摸索，在摸索与实践中探清各自的底细，再自然而然的得出定论。

当我想到这里时，我第一次注意到今晚柔柔的风一刻未停，在燥热难耐的这些天，实属难得。

这么一想，忽然感受到了自然非常善意与温柔的一面，就像惹恼了别人又赶紧道歉的孩子，带着可爱与天真，而我也又一次验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一切都是心态的问题。在亲切的晚风中，惬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