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坡/刘平安
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李先念夜穿封锁线》。文章在网络发表后,引起许多读者的关注。其中,有位读者留言,对文章中的一处地名提出质疑。
读者留言:汪锋等人将李先念护送到蓝天厚镇,交由渭南大王地下党员、交通站负责人刘正印、史有才等人接到大王南坡地下交通站刘正印家,当晚住在刘正印家,第二天,由刘正印、王世和牵着两头毛驴护送到铁炉镇。此文怎么说成在“石鼓山”?
我解释:这篇文章主要反映的是中原突围后,李先念在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经过耀县封锁线的一段经历。其他地方只是提到,石鼓山也是一个笼统的方位。
随后,我与这位读者加了微信,这才知道,她姓刘名侠,南坡人,是大王地下交通站负责人、当年护送李先念的直接当事人刘正印的女儿!
其实,在写这篇文章前,我不仅阅读了大量的历史资料,而且对李先念一行所经路线的诸多节点进行了实地考察。
我去过灞源镇的青岗坪。灞源镇原叫霸龙庙,青岗坪位于霸龙庙北川的一处山谷,翻过清峪面、军岔,就是清峪,这是一条通商古道。当时,青岗坪、清峪一线已被蓝洛支队控制,属于蓝洛根据地的一部分。1946年7月下旬,李先念率中原突围部队转战陕南,与当地游击队建立了鄂豫陕根据地。随后,中央指示李先念等回延安,派汪锋到陕南接替李先念的工作。9月中旬,李先念与从马栏先期到达陕南的汪锋在商县封地沟会合,后在龙驹寨召开干部会议,讨论根据地的巩固与发展等重大问题,研究返回延安的路线和策略。9月29日,汪锋亲率夏世厚蓝洛支队护送李先念到达青岗坪,晚上,他们住进芋子沟陈启文家。同行人员有:新四军第五师副政委任质斌、参谋肖健章,中共临潼工委、鄂豫陕边区蓝洛县委书记兼蓝洛支队政委尹省三等。当晚召开区长、游击中队长以上的干部会,蓝洛县县长王智德向李先念汇报了霸龙庙、青岗坪一带敌我活动和去临潼栎阳路线等情况。为确保李先念一行万无一失,蓝洛支队已将沿途三十里以内的国民党地方势力赶到蓝田县城左右,在李先念将要经过的翻山口,由第三大队队长刘堂印至交好友秦培坤密切监视许庙乡长、军统特务王喜文的动向,并提前安排刘堂印带领第八中队守候在北峪石瓮上边,以作掩护。
我去过铁炉镇、马额镇。当年,这里有国民党地方武装保警队的严密防守,在尹省三的陪同下,他们机智躲过敌人的盘查。尹省三事先安排共产党员华新让、曹进辉领着几十名镇丁,以“防共”为名在辖区内各关口要道布哨监视敌情,暗中保护李先念一行安全向零口方向前进。
我去过洪水头的米家堡。这是敌占区最后一处秘密交通站。李先念一行来到洪水头一家车马客店,天黑时,以探访老友的名义转移到老牛坡下的米家窑。当晚,陕西工委派军峰、杨炳吉带领张兴怀、张忠孝、李生等武工队一行五十余人,由张仁民做联络员、老交通员阴生新为向导,将李先念一行武装护送进边区。
我去过阿子原的故贤村。这是陕甘宁边区的最南端,也是中共耀县工委所在地。到了这里,也就到了家里。李先念一行到达故贤村,已是早七时左右。在这里,张兴怀老婆做了一顿稍子面,李先念吃得既香又暖。当大家得知来人是李先念时,确实吃了一惊,这被国民党几十万大军前堵后追、到处围剿的新四军将领就在自己身边,大家深感身上的千斤重担才放下了。
去了这么多的地方,可大王南坡却没有去过,这是多大的缺憾啊!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我决定去趟南坡村,做一次实地考察。
八月的乡村淹没在浓浓的绿色当中。从渭南高速出口右拐爬上一片原野,这是渭河南岸的二级台塬,走不了多久,一道山梁横在面前。沿山林掩映的大路盘旋而上,来到山梁上的一处村落。村子叫大王村,原属镇级建制,现归属阳郭镇管辖。国民党统治时期,马峪乡乡公所就设置在这里。穿过村子东侧的一条小巷,气势磅礴的大秦岭呈现在我们的视野。远处,山峦起伏、云蒸霞蔚;近前,台塬相连、沟壑纵横。显然,这是秦岭北麓延伸出的一片山地。
南坡村就在我们脚下这道山梁的东侧。走向山坡,路分两岔,一路较短,依山势向北迂回。一路很长,沿沟湾向南曲折。两个村落被一条宽大的沟壑隔开距离。北边的叫北坡,南边的叫南坡。南坡村不大,十来户院落隐藏在山坡的丛林当中。村落南端有处场院,坐落着一户人家。几间厦房,坐北朝南,东边是喂养牲口的马房,西边是酿酒的“烧锅”,中间是类似关中四合院的二进式民居。这里就是“红色地下交通站”的旧址,是渭南大王地下交通站负责人刘正印的家,也是给我留言的这位女士的老家。
屋里陈列着李先念休息时睡过的土炕,用过的桌子、圈椅、炕桌、油灯等,也有老百姓使用过的织布机、纺车、风箱、瓦瓮等生活用品和犁楼耙磨等生产工具。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人物照片和一张张宣传图片。面对这一件件珍贵的历史实物,面对这一段段凝练的文字介绍,我对李先念一行经过大王的情况有了完整的了解。
1946年春,为了加强与商洛山区游击队的联络,陕西省委在大王一带开辟了一条秘密交通线。7月,鄂豫陕根据地建立后,为掩护干部北上南下,这条交通线异常活跃,从而引起国民党的警惕,他们在许庙、厚镇一线建立了严密的防线,企图封锁秦岭出山口,截断鄂豫陕根据地与陕甘宁边区的联系。大王镇成为这条交通线上的咽喉要冲,刘正印和许许多多共产党人担负起地下交通的神圣职责。
1915年1月,刘正印出生于许庙镇刘家山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小时候随奶奶、父亲乞讨流落到大王南坡村。15岁便挑上盐挑子,跟上成年人上安康,开始经营小营生,走南闯北,经受各种磨难,饱尝人间沧桑。23岁替哥哥当了壮丁。刘正印为人正直,机灵勇敢,在地下党组织的教育下,他很快接受共产党人的思想,积极参加地下党发动的“抓武装”斗争,结交了一批德行好、信得过的乡丁,当上伪马峪乡乡丁班长。随后,他清剿土匪,为民除暴,不惧权势,替穷苦百姓伸张正义,在乡丁中颇有声望。1944年8月,刘正印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优秀的地下工作者。
就在李先念、汪锋等集结在清峪上场村的当日中午,地下交通员穆春发等来到大王镇,通知刘正印,有位重要的领导同志要到陕北去,让他亲自带上最可靠的人和武器接送。随即约定了接头的时间、地点和联络暗号。接到任务,刘正印赶忙去做准备。
天黑时,刘正印和地下党员史有才两人,身上各藏了一把二十粒手枪,披了件烂衫子,打扮成农民模样,一前一后向厚子镇走去。来到镇北边的菜脑附近,发现两个人影。对方问:“干啥的?”刘正印答:“买牛的!”对方说:“我是卖牛的!”暗语对上了,走近一看,原来是穆有杰和穆春发前来接头的。在厚子镇北的李家圆坟,他们见到汪锋和穆继增。汪锋详细询问了交通线的安全情况,再三叮咛:“这次任务不比寻常,要绝对安全!”刘正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汪锋这才将刘正印、史有才二人介绍给了李先念一行。随后,汪锋、夏世厚、穆继曾等一一与李先念握手道别。
夜深人静,李先念、尹省三、任质斌、肖健章排成一字纵队向大王方向前进。刘正印走在前面,李先念等紧随其后,史有才走在最后。行走到二里半处,忽见远处有四个人影,手里端着长枪,站在路边。刘正印的心怦怦直跳,不由放慢了脚步,心里急速地做着判断,是坏人吗?不可能!是自己人吗?没见组织上打招呼。这儿又不是马峪乡的地盘,他实在拿不准。怎么办?停住脚步吗?折回去吗?不能!这样做,他们若是坏人,岂不是把我们自己暴露了吗?刘正印果断作出决定:闯!他嗖地拔出腰中的手枪,张开机头。此刻,刘正印像是把心噙到了口里,每根神经都极度警戒着。他寻思,他们稍有动静,自己就马上扳动枪机。但那四个人竟像四根柱子,一丝也没动,大家终于闯了过来。这种突然事态引起李先念的警觉,走了不远,他低声问刘正印:“那儿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刘正印怕惊动李先念,说:“自己人。”但刘正印心里毕竟不踏实。他让史有才领着大家继续前行,自己爬到墩边儿上仔细观察,见那四个人没有动静,就抄小路赶上大家,带领大家沿着羊肠小道摸到南坡村。
其实,那四个人也是地下党员,同样是来接送领导的。中午,地下交通员穆春发与刘正印接头后,又去找到地下党员王战功,交代他安排几个可靠的同志,带上步枪在路上警戒,并约定暗号为“北方扬土、南方拍手”,待穆春发再去找刘正印时,刘正印已去做护送准备工作了。由于时间仓促,暗号来不及通知给刘正印,这就造成行进途中双方无法接上暗号,从而闹出这场虚惊。好在王战功他们知道任务特殊,心照不宣。此行可谓有惊无险!
在大王地区,地下党组织的统战工作特别有力,长期担任伪马峪乡乡长的王德民,虽已不任乡长了,可他是渭南县参议员,手中有一定实力,人称“马峪王”,他的两个弟弟都是共产党员,他本人思想倾向进步,地下党组织与他建立了统战关系,他竭力推举刘正印。在国民党乡级政权中,除了正副乡长,拿事的就是乡丁班长,马峪乡公所的具体事务实际由刘正印处理。地下党组织几乎控制了乡公所、保公所这些地方政权,能够掌控的武装力量达二百多条枪,回到南坡就等于回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刘正印将李先念一行安置在自己家里,吃过饭,大家休息,可他不敢掉以轻心。这一夜,他承担了多重角色。他是李先念一行的警卫员。当李先念等人在他家休息时,他安排史有才和自己的叔父、堂兄弟等十多人在村周围警戒;他是整个行动的联络员。为了安排好第二天的护送工作,他连夜又去了大王镇,见到王德民,让王德民给铁炉镇镇长韩国璋写了封信。一旦李先念他们经过铁炉镇遭韩国璋阻拦时,就用这封信打通关系;他也是此次行动的指挥员。不等天明,他又返回家里,告诉史有才,天亮后,带李先念走小路上大王街。他抄捷径先到大王镇,因为,他是乡丁班长,要打着乡长不在、自己代表乡长接待贵客的幌子提前在乡公所迎候。
天微明,趁村上没有人走动,李先念一行起程来到大王镇,刘正印安排他们在王尚俊家里用过早饭。这时,王德民来了,他将写好的信件交给尹省三。不一会,地下党员王世和牵来了两头毛驴,李先念、任质斌各骑一头,刘正印、王世和赶上毛驴与尹省三、肖健章随行。
走到曹庄坡头上,居高临下,眼前豁然开朗,可以一览坡下的阳郭塬、铁炉塬及塬下渭河平原的风光。李先念高兴地下了毛驴,摘下眼镜,拿博士拐指着阳郭镇问:“那个大堡子叫啥名字?”“铁炉镇在哪?”还问了当地一些风土人情,刘正印一一做了回答,李先念听后深情地说:“是块好地方啊!”
走到张葛沟底,碰到国民党的盘查站,刘正印走上前去,先发制人,高声喊道:“你们韩镇长接朋友来了没?”那几个国民党兵摸不着头脑,你瞅我,我瞅你,都不答声。待李先念他们上了坡,刘正印转身对这几个士兵说:“四哥家里今天可能事多,来不了,走!咱到他家里去。”“四哥”是韩国璋的同伙对韩的尊称。几个国民党兵见到李先念的派头,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大家顺利通过了这个岗卡,朝铁炉镇前进了。
接近铁炉镇时,尹省三停下来对刘正印他们说:“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李先念说:“你们工作做得真好,谢谢你们!”还掏出四角钱,让刘正印他们在路上买碗面条吃。他们推辞不过,就收下了。
至此,刘正印、史有才还不知道他们护送的这位领导姓甚名谁?为了保守秘密,地下交通员是不能随便打听被护送人的姓名、身份等情况的,只能忠实地执行护送任务,这是党的纪律。第二天夜里,在护送另一位同志时,从地下交通员刘安华哪里得知,昨天护送的领导人是中原军区司令员李先念,刘正印大吃一惊,深感肩头责任的重大!
大王这条红色交通线,护送了许许多多的重要领导,中原军区代政委郑位三、中原军区副政委戴季英、中原军区组织部长陈少敏,还有张经武等一百多名同志分别从这里经过。
由于隐蔽工作的需要,按照党组织的要求,在同志们的支助下,刘正印在自家院里开办了酿酒的“烧锅”,地下党组织和游击队的指战员,以做生意为名,常常聚集在这里,开会商量军事行动。最多时,这里隐蔽的人员达到六七十人。从这里为鄂豫陕根据地输送了大量的粮食、枪支弹药、医疗药品、布匹、棉花和伪币。
无疑,这是一处红色驿站,有多少历经战火的志士在这里聚集,在这里歇息,又从这里出发。
无疑,这是一处红色坐标,有多少南下北上的革命者,在这里定方位、辨路径、找目标的。
南坡已经成为渭南市一处红色教育基地,许多单位组织党员干部来这里开展党日活动,许多学校组织师生在这里开展爱国主义教育。当然,这里也吸引了许许多多的游客。显然,这是刘侠这位红二代努力的结果。一位女士,把这块红色交通站的红色教育做得风生水起,的确令人赞赏。
站在南坡的山头,遥望远方,白云翻滚,群山涌动。尽管,这段历史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但我依然深切的感到,大秦岭的目光聚焦在这里,石鼓山正在深情地盯着这里。是的,缅怀老一辈革命家的光辉业绩,让更多的人了解历史,让更多的人坚定信念,我们义无反顾、我们责无旁贷!
刘侠现在渭南市临渭区人大工作。她来西安,说是送我一本书:《渭南红色地下交通站》,她编著的。实在不凑巧,我在外地。其实,书已有了,我在南坡买的,而且还打了两壶老烧,花钱不多,权做一次红色消费。
我与刘侠,虽未谋面,且有过争论,但心是通的,全是因为这条红色交通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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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平安
刘平安,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现任陕西省文联秘书长。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文艺作品,出版诗集《缄默的黄土地》《山那边人家》,散文集《烟云长路》《途中》,合编诗集《山乡情》、散文集《沙窝窝·金窝窝》、评论集《<唐僧译经记>专家学者纵横谈》《带着春天的花香——黄卫平纪念文集》等,两度荣获铜川文学奖,散文《母亲的泪》获天津十二届“东丽杯”全国孙犁散文奖优秀奖,报告文学《我是一个兵》获陕西柳青创业人社文学奖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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