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了无人机,想要窥探大漠戈壁深处中的这一抹蓝也绝非易事。还好我们现在有了卫星地图。于是,很容易在甘肃玉门以南的一大片黄色中找到这块晶莹剔透的一片深蓝。这片蓝像是一颗宝石镶嵌在荒芜寂寞的大地上,又像是一滴泪,洒落在了无人烟的悲切之处。这片蓝便是拦昌马河而形成的昌马水库。大名鼎鼎疏勒河流经玉门市境内一段称之为昌马河。《清一统志·安西州》记载道昌马河 “在玉门县西南一百二十里。源出南山,北流径卫西。又西北入柳沟卫界为布隆吉尔河,即南籍端水之源也”。此处的籍端水便是疏勒河的别称。其中源出南山则是指祁连山,盖因位于河西走廊之南,故名。祁连山脉中多有宽谷盆地,西段主要是黑河谷地,托莱河谷地、哈拉湖盆地、喀克吐郭勒谷地和昌马盆地。其中昌马盆地是整个疏勒河最美的一处谷地,被誉为“天境”。此地群山环抱,为一天然的小盆地,疏勒河自此奔流而过,形成了水草丰美的戈壁绿洲,据说樊梨花曾在此饲养军马,故名“昌马”。祁连山上最大的冰川——老虎沟12号冰川,属山谷冰川类型,规模体量甚大,其长10.1公里,面积为21.9平方公里,冰储量达2.6立方公里,折水量约22.0亿立方米,最大厚度为120.0米。正是由于老虎沟冰川的融水为昌马河带来源源不断的补给,才使天境得以存在。如果说昌马水库是大漠戈壁的一滴泪,那么流下这滴泪的正是祁连山这位曼妙的少女。她以自己冰冷而又温暖的胸膛滋养了河西走廊的一片片绿洲,更孕育了奔腾不息的疏勒河及其流域,也因此产生了这一区域丰富多彩的历史文化景观。其中,位于昌马河畔,祁连山谷地的昌马石窟便是其中的经典之作。
戈壁寻窟:敦煌石窟的重要组成
放在过去,在戈壁中寻找昌马石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好,交通的便捷为我寻到昌马带来了便利。司机老张车技极好,自玉门向南一路飞驰,极目远望是望不到头的戈壁。苍凉、寂寞,萦绕在脑海的是这些代名词。沿途几乎没有绿色,只有时隐时现的灌溉工程和风力发电设备,为荒凉的土地平添了一丝丝的乐趣。后座的罗比完全忽略了我对景色的迷恋,只是一个劲的赞叹:老张的车技真好,开的又快又稳。而我却是内心无比的焦急。忍不住问老张,什么时候能到?于是,我不在看窗外。转而聆听同行的王博士开展的流动牙齿健康大讲堂。王博士绘声绘色的介绍着牙齿的保健秘诀,而我却总忍不住想,一片茫茫戈壁中的昌马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就在这时,车子开始盘桓而上,手机也失去了信号。在一个个急转弯后,眼前豁然开朗。远处一片晶莹的深蓝像是一片海,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荒漠深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和对比。蓝色的生机勃勃,黄色的沉闷无力,组合成跳动的音符,激荡我的心,早已飞出车窗,飞向湖畔。那一刻,恍如不是身处戈壁而是爱琴海畔。车子在经过一个长长的下坡后,一片绿洲出现在眼前,村庄、镇子依次显现,昌马到了。这是我第一次在戈壁中来到绿洲,你可曾想象,那是一个经历了寂寥的人突然热闹起来的感觉,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充盈在心头。
昌马石窟是敦煌石窟的重要组成部分。敦煌石窟是中国甘肃敦煌一带的石窟总称,主要包括莫高窟、西千佛洞、榆林窟、东千佛洞及肃北五个庙石窟、玉门昌马石窟等。从分布图上看,这些石窟均处在疏勒河的主要支流上,如莫高窟前的党河,榆林窟前的榆林河。而唯独昌马石窟处于疏勒河的主干流之西岸,土地肥沃,便于农桑,阡陌纵横,村庄相接,当地老百姓称之为下窑,故又名下窑石窟。石窟开凿在陡峭的山崖之上,其岩属于白垩纪泥岩层,石质较为松软,如同泥块一般。洞窟距地面约四十余米,据考古报告称有窟龛十一个,南段四窟,中段四窟,北段三窟。南北两段窟已无存,唯有中段仅余两窟保存大体完好。窟内主要留有壁画、彩塑造像等。
觅迹凉州:河西石窟的早期遗迹
作为敦煌石窟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昌马石窟的始凿年代必定不会太晚,学界有北凉说和北朝早期至北魏说两种意见。其中北凉说主要是杜斗城、董玉祥、暨远志、吴红、魏文斌。杜斗城在《关于河西早期石窟的年代问题》一文中将河西地区的早期石窟石窟定为北凉。董玉祥在《甘肃其他石窟与敦煌莫高窟十六国时期窟龛之比较》中认为,“根据多年调查研究,目前能确认为十六国时期的洞窟有敦煌268/272/275,玉门昌马的第4窟,肃南文殊山千佛、万佛二洞,马蹄寺金塔寺东西二窟、千佛洞2/8两窟,武威天梯山石窟1/4窟,永靖炳灵寺169窟,天水麦积山74/78/165窟等等”。暨远志在《中国早期石窟佛教供养人服饰》中认为凉州石窟主要包括“武威天梯山、张掖马蹄寺、肃南金塔寺、酒泉文殊山、玉门昌马等地石窟,一般公认为北凉时期开凿。”吴红、魏文斌认为:“由于凉州所辖地域广大,整个河西走廊在其统治之内,因而包括莫高窟最早的一批洞窟(第268、272、275)及分布于河西走廊祁连山中的昌马石窟、文殊山石窟、马蹄寺石窟群等早期洞窟俱属“凉州石窟”系统之内。这些石窟的开凿应略晚于天梯山石窟。”魏文斌在《东西文明的汇聚——谈河陇石窟艺术》认为:河西区十六国北朝石窟流行的中心柱窟间接的受印度支提窟的影响。西域3——4世纪的龟兹克孜尔石窟改造印度的支提窟建造了中心柱窟。进入河西后又进一步改造成与中国传统建筑相结合、独立支撑到顶的中心塔柱式窟,在中心柱四面进而分数层开龛造像。这种形式在河西区是从5世纪初建造的天梯山、金塔寺、文殊山、昌马诸石窟开始的,这是吸收印度、西域形式而建造的中国特色的一批石窟。这批石窟的形制及其艺术称之为“凉州模式”。”王泷在《甘肃早期石窟的两个问题》中指出:武威的天梯山、张掖的金塔寺、酒泉的文殊山以及玉门的昌马石窟等,可能都是沮渠蒙逊凉州石窟的一部分。持有北朝说的主要是张宝玺和胡同庆。张宝玺认为“河西石窟的分期,以甘肃省文物工作队名义发表的简报及后来的各种论著,都将金塔寺、千佛洞、文殊山、昌马石窟定为北凉石窟”。并进一步指出这一结论主要是根据佛教在河西的发展及石窟本身的艺术风格得出的,并因炳灵寺发现西秦石窟,而河西石窟应不晚于西秦石窟的这样一个指导思想下产生的,并无直接根据。张宝玺就认为这种提法夸大了北凉石窟的范围和能量。认为:昌马石窟“现存4窟,其中二座北朝中心柱窟。石窟始建于6世纪前期。现存壁画为五代宋初重修,它仍然是莫高窟系列石窟之一。”胡同庆认为:“作风古朴,技法概括而简练,接近敦煌莫高窟259窟等北魏早期的作品,应是北朝早期洞窟,也是河西走廊西端开凿较早的石窟寺之一。”上述两种观点主要是对凉州石窟的辨析中产生的争论。宿白在《凉州石窟遗迹和“凉州模式”》中通过对酒泉、敦煌、吐鲁番所出十座北凉石塔,以及炳灵寺、天梯山、金塔寺、文殊山等进行研究后,考虑凉州样式似可分为两个阶段。并认为大体可包括为以下几项:
1、有设置大像的佛殿窟,较多的是方形或长方形平面的塔庙窟。塔庙窟内的中心塔柱,每层上宽下窄,有的方形塔庙窟还设有前室,如酒泉文殊山前山千佛洞之例。
2、主要佛像有释迦、交脚菩萨装的弥勒。其次有佛装弥勒、思惟菩萨和酒泉文殊山前山千佛洞出现的成组的十佛(十方佛)、阿弥陀三尊。以上诸像,除成组的十佛为立像外,皆是坐佛。
3、窟壁主要画千佛。酒泉文殊山前山千佛洞中现说法图,左壁说法图的主像是阿弥陀三尊;壁下部出现了供养人行列。
4、边饰花纹有两方连续式的化生忍冬。
5、佛和菩萨的面相浑圆,眼多细长型,深目高鼻,身躯健壮。菩萨、飞天姿态多样,造型生动。飞天形体较大。
从上述几点回看昌马石窟,虽然洞窟经过后世重修,但是从形制和残存的造像遗迹来看,应当是凉州造像体系无疑。首先,从形制上看,昌马石窟现存的第2窟为平面方形,作中心塔柱式前后两室,前室横长方形,券顶,与中心柱相接处开有二拱形门。中心柱上下两层,上层每面开浅龛,下层每一面开圆形大龛,塑像全无。此种形制接近新疆克孜尔石窟的窟形,且与相近的文殊山千佛、万佛二洞极为相似,和金塔寺的中心柱也极为类似。第4窟为平面纵长方形窟,内设中心柱,中心柱每面开龛,其中一面与佛坛相连。中心柱上有残存的造像。此窟也与文殊山石窟的中心柱极为类似。此两窟的形制比较符合上述宿白对凉州石窟形制的定义。其次,从残存的造像风格上看,第4窟中心柱上有残存的佛、菩萨数身,佛着通肩袈裟,轻薄贴体,造型古朴,技法概括凝练,与金塔寺造像极其相近。最后,从地理位置上看,昌马处于疏勒河主干流上,为敦煌石窟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受凉州模式的影响并不罕见。综上所述,我认为昌马石窟2/4两窟的形制和残存造像应为河西凉州造像的重要遗存,其时代当为十六国北凉。
非常可惜的是,由于受到后世对洞窟的重修,昌马石窟内的壁画已非原作。其中第2窟的后室主要为赴会菩萨十二身,窟顶有飞天,飞舞临风,与莫高窟327窟宋初所做飞天相似。前室窟门左右两侧为文殊、普贤,南北两壁为净土变,正壁上有七佛。第四窟的壁画主要内容为供养菩萨存二十身,身高近两米。
从壁画内容、风格、用色、服饰等方面看,极为接近莫高窟328/327二窟和榆林窟17窟宋初壁画。其用色端庄拘谨,已失唐风。菩萨衣着华丽,却神态呆板,缺少唐代神采焕发的之势。董玉祥认为这种风格可能和张议潮曹议金统治河西密切相关。尤其是曹议金当时专门设立画院专门从事绘画。从地理位置上看,此地与榆林窟并不远,当时修造造像之风波及此地是在情理之中的。
不说再见:两次心灵秘境的昌马
从河西早期石窟造像的风格中缓过神来,看了一眼绘制虽然呆板却依然华美无比的赴会菩萨,朋友们喊我下去。我在惊叹原来在昌马石窟已经呆了两个多小时了。
两次前往昌马,一次是炎热的酷暑,暴晒之下的山崖下,钻进窄小的洞窟中竟感到丝丝清凉。二度前往时,已是河西最美的深秋,往昔绿色的作物已经泛黄收割,丰收的景象充盈在眼前,站在窟门极目远眺,秋色里的昌马水库碧波荡漾,秋风拂面,和黄色的戈壁渐渐的分不清楚了界限,远方的祁连山皑皑白雪,如同人间仙境。
这仙境岂止是景色,更有身处河西的昌马石窟。从早期北凉遗迹到五代宋初的曹氏风格,任岁月轮转,时代更迭,人们的信仰却从未缺失,他们将自己的梦境、梦想化作泥、塑成像,在茫茫的戈壁绿洲中化现出天境佛国,与祁连,疏勒为伴,永恒不老。
我忍住不说再见,依依惜别昌马,向着下一程的敦煌而去。可是,无论我身在榆林河畔观经变,亦或是身处莫高大梦一场,脑海中总挥之不去的去天境昌马中的佛国世界。
于是,还要再见。希望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我纵马而来,山回路转不见君,戈壁雪山终见窟。
深度文旅 | 1.16~24:祁连山的雪,丝路上的窟,山河旧梦@你一起看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