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翠巧的人生转折
所有安慰话都无关痛痒,
说的人真心真意,
听的人却不会往心里去。
文/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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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和丈母娘相比,我爹好可怜
电话那头,董月仿佛很为难。
吞吞吐吐的,寒暄半天没说到重点上。于翠巧是个急性子,不禁将董月的话打断,直截了当问:“董阿姨,您找我有事儿吗?没事儿,您说,能帮的,我都会帮!”
“好。”
董月应了一声,言语中竟带了几分哽咽。
于翠巧心里一惊,有个可怕的念头忽的冒出来,却又不敢开口求证,只得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等待董月的下一句话。
果然,老太太吸了吸鼻子道:“翠巧,我儿子,怕是不成了……”
不成了?
于翠巧的嘴巴猛地长大,想说几句安慰话,但不知从何说起。
事实上,所有安慰话都无关痛痒,说的人真心真意,听的人却不会往心里去。所以在人生大恸面前,安慰话大多苍白无力,起不了任何作用。
所以,于翠巧忽然语塞。
反倒是董月自顾自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了,解脱也是好事。翠巧,我打电话给你,主要是想让你过来,帮帮我。他要走了,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一个老太太,可能体力精力都不太够。你放心,我会付钱的。”
“好。”
除了一个“好”字,于翠巧想不出其他应答。
她猜,董月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否则,绝不会在这种关头求助于外人。
好在,她服务的病人后天就出院,向家属说上几句好话,也就拿了工钱顺利离开,紧赶慢赶来到老太太家中。
董月住在市中心一处老旧的单元楼里。
房子不大,虽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时光痕迹印在每一件物品中,处处都是陈旧和沧桑。
董月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快要咽气的中年人,正躺在厚厚的棉被中。气若游丝,枯瘦如柴,乍一看,便觉触目惊心。
于翠巧做的虽是护工,但临终病人,还是头一回见。
开始时,于翠巧有些害怕。
她站在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往里看了看,脚步却无法挪过去。
董月却自顾自坐在儿子床边,拿慈爱的目光望向儿子,又絮絮叨叨说起话来,简单而深情地,把母子间的相处点滴回忆了一遍。
“亮儿,你安心去,妈妈会照顾自己的。没事儿,你和你爸在那边等我,咱们一家三口,过不了多久就会团聚的。不怕,爸爸在那边接你呢,无论哪头,你都是有亲人的。”
她拉着儿子的手,语气温柔,脸上也挂着微笑。
病人张了张嘴,眼角流出几滴泪,而后将眼睛眨了眨,似乎是在向母亲表示:我明白了。
于翠巧心里一酸,眼角也猛地湿润了。
那种惊慌恐惧,竟凭空消失了不少。
这番母子之情是温热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可以稀释死亡阴影,让人从恐惧中挣脱出来。
她上前几步,轻轻将双手搭在董月肩上,算是安慰。
如果需要,她也愿意在此刻拥抱她。
董月转过头来,轻轻笑了笑:“翠巧,帮我一下,给他擦一擦身子,再把衣服换一换。”
这里的“衣服”,指的是寿 衣。
于翠巧听说过,人si之后,身子会变得僵硬。所以要趁着一息尚存时,尽快把衣服换上。除了擦身子,还得理发、刮胡子,打扮得整整齐齐。
然后体体面面地上路。
说实话,于翠巧从没做过这些事。
董月的意思,也只是让她打个下手,帮着递一递工具端一端水。动手给儿子打理一切时,董月眼中带泪,泪里又掺杂着宁静慈悲的笑容。
这一幕,倒令于翠巧格外感慨。
亲自带他来,又亲手送他走,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悲怆啊?可老太太竟还能保持微笑,而不是哭天抢地大哭大闹。
她对董月的同情和敬佩,忽然又多了几分。
收拾完一切,夜已经深了。
病床上那骨瘦如柴的男人,也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于翠巧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踟蹰半天,才小心翼翼开口询问:“董阿姨,我去打殡 仪 馆电话?”
“天亮再打吧。”董月凝视着儿子,“大半夜的,就别累着人家工作人员了。再说,我也想再看看他。过了这一夜,就再也看不着了。”
淡淡几句话,她云淡风轻讲着。明明没用一个悲伤的字眼,可于翠巧却觉得,这屋子里,处处弥漫着心酸与凄凉。
“嗯。”
她缓缓在董月身边坐下,眼泪却有些不受控制,汩汩往下掉。
董月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不过,真的很感谢你。除了我,你是唯一哭着送我儿子的人了。翠巧,有心了,谢谢你。”
于翠巧一抹泪,又忍不住八卦起来:“董阿姨,你们有没有亲戚?为什么都没人来看一看?”
在她看来,生死都是大事,没有亲人不在身边的道理。
这种事儿若放在老家,绝对是呼啦呼啦来一大群亲戚。一拨人忙着料理事情,一拨人通报其他亲友,还有几个女性亲眷负责安抚情绪,一大家子聚齐,多少能驱散些死亡阴影。
一对比,董月家的情况,便有些异样。
于翠巧知道城市与农村不同,但再不同,也不至于相差那么多。
不过问题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因为她看见,董月眼里,有泪光猛地一闪。
董月说,自从丈夫死后、儿子病后,与亲戚就不大往来了。
开始时,关心问候还源源不断,送钱送物的人也不少。可渐渐的,亲戚朋友也就慢慢淡下来了,他们都在各自的生活里浮沉,那点子为数不多的爱和关怀,已不足以分给一个无足轻重的亲戚。
董月识趣,自尊心也强得吓人。
有一次,她向娘家弟弟借钱遭拒,便默默长出一层壳,把自己和儿子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极少再与亲戚们来往。
其实今夜,她曾向大姑子也就是亮儿的姑母求救。
可姑母忙着带孙子,只随口道:“亮儿只是不舒服,哪儿有那么严重?你送他去医院,打120就好。我这边事儿多,等我有空,我再过去看看。”
这句话,其实很多亲戚都重复过。
但所谓的“有空”,却有些遥遥无期的意思。
董月“嗯”一声,便飞速挂断电话,生怕晚了那么一点点,就会被人看轻了去。
后来实在没办法,才拨通了于翠巧的电话。
本也不报太多希望,谁料于翠巧两肋插刀,交代完那头,就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如此,儿子走得才不算太凄凉。
于翠巧听完,眼睛已红成一片。她将身子挪了挪,轻轻抱了抱董月:“董阿姨,你受苦了。要是咱们早点认识,我肯定会帮你的。”
“翠巧啊,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董月重复着,将头轻轻往于翠巧的肩膀一靠,算是放松了些。
第二天,于翠巧又帮着老太太处理了丧事。
当然,都是简办的。
把人送到殡仪馆,接着便是等待,最后,捧了个小小的盒子出来。
董月默默接过,又默默转身往回走。
于翠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酸溜溜的。春末夏初的风,竟也吹出些萧索秋日的感觉来。
-作者-
婉兮,90后写手,不偏激不毒舌,有温度有力量。微博 @婉兮的文字铺,个人公众号:婉兮清扬(ID:zmwx322),已出版《那些打不败你的,终将让你更强大》,《愿所有姑娘,都嫁给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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