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雨丛谈:玄味的气质之美(人物品藻从实用到审美的评价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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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味的气质之美
由个性、情感、才藻所构成的气质,便是当时人物品藻的重要审美标准。而他们所崇尚的,就是与玄学的人生态度相关的“玄味”的气质。孙绰曾在为王濛所作诔文中说:“余与夫子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见《世说新语·轻诋》)对于“玄味”的含义,孙绰本人有过解释。一次,晋简文帝让他对刘惔、王濛、桓温、谢尚、阮裕、袁乔等大名土进行品藻,然后问他自谓如何,孙绰的回答是,在才能和审时度势方面,自己可能不如那些人,“然以不才,时复托怀玄胜,远咏老庄,萧条高寄,不与时务经怀,自谓此心无所与让也。”(见《世说新语·品藻》)作为一代名流,人们既然能“爱孙才藻而无取于许”,说明孙绰并非没有才能,审时度势在当时又是过时的货色。孙绰放弃人们所推重自己的才能而以“托怀玄胜”自许,说明他对以玄昧为基调的人格气质的高度重视,也是这种时代风尚的具体表现。
这种人格气质,实质上是老庄所提倡的超功利的审美人生态度的表现,它体现了追求个体精神自由的审美性质。其具体表观,即是魏晋文人在放达和闲逸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洒脱飘逸的气韵风度。这是人物品藻中的一条重要审美标准。谢安于风起浪涌、众人噪动时的悠然自得(见《世说新语·雅量》),在桓温所设鸿门宴上的镇定自若(见《世说新语·雅量》),当得到肥水之战捷报时的不动声色(见《世说新语·雅量》),都表现出这样的玄味气质。
又如王戎对“妙于谈玄”的王衍评论说:“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见《世说新语·赏誉》)对于山涛,王衍认为用不着读老庄的著作,只要听听山涛的吟咏,便会体会到老庄的旨味(见《世说新语·赏誉》)。裴楷目山涛:“如登山临下,幽然深远。”(见《世说新语·赏誉》)这种“玄味”的人物,在美的自然事物中得到了贴切的比喻,显示出“玄味”之美的人格基础和内在实质的深邃和玄虚。
玄味的气质是一种心灵的美,哲学的美,神韵的美。它是“事外有远致”,不沾滞于物的自由精神。王羲之《兰亭》诗:“仰视碧天际,俯瞰渌水滨。寥阒无涯观,寓目理自陈。大哉造化工,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此之谓也。这种自由精神的最终归宿,是超越时空的永恒,即在有限、有形的生命中去追求无限的人格力量。庾道季说:“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懔懔恒如有生气;曹蜍,李志虽见在,厌厌如九泉下人。人皆如此,便可结绳而治,但恐狐狸貒貉啖尽。”(见《世说新语·品藻》)人称王羲之的书法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谢安的风度气质风靡大江南北,都是这种玄味气质的力量。连对女子的品评,也颇受此风波及。《世说新语·贤媛》载:“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从字面看,“清心玉映”、“闺房之秀”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如果能够领略晋人对玄味气质的追崇,便不难发现,这实际是一种贬意的恭维,无异于人们现在所说的“小家碧玉”。而能与竹林名士等量齐观的谢道韫,才是当时人们所赞美和崇尚的气质标准。“林下风致”作为成语,已是千百年来形容女子脱俗气质的最佳用语。
(本文节选自《魏晋人物品藻活动从实用到审美的评价转变》——《世说新语》之十一,《古典文学知识》2020年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