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往     事

                                                        刘述涛

小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日子,就是连着下雨的天。母亲就会呆在家里,拿出做针线笸箩,给我的袜子补洞,给四哥的衣服打补丁,给姐姐的衣服缝扣子。我的衣服是四哥穿短了给我穿的,四哥的衣服自然是三哥穿过的。

在那个年代,大哥穿了二哥穿,二哥穿了三哥穿,很正常。都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都是凭票供应,买米有粮票,买布有布票,买油有油票,买棉花有棉花票。想要做件棉衣,那得家里攒几年的棉花票才够。

母亲缝缝补补清楚了,就会说,没什么事做,弄顿米果你们吃吧。要在平时,母亲才没有这个心情,我要想吃,闹她,她不但会拿起扫把来打我,还会骂:不打不骂你还想油搽脑!

这时的母亲,才会是我喜欢的母亲,她不但会给家人带来一顿美食,还有可能会炒碗黄豆,让我磨磨牙齿。或者是剥上一碗花生米,用点油,再加把盐一炒,吃的时候,那简直就是在过年,开心得不得了。

花生米哪能全给我吃,也是一小把一小把的给。

有一回我二哥带回来一碗油煎的花生米,说是晚上给我父亲做下酒菜,我一下午越吃越香,忍不住一次一次的打开碗柜偷吃,硬是把一碗花生米都给吃完了。我二哥追我打,我一边大哭一边不要命的狂奔。

同我一样命运的还有我的三叔,他小时候灶堂里煨番薯,不小心把我爷爷的土泥砂锅给打碎了,我爷爷生气的拿起一个滚烫的番薯就往我三叔的嘴里塞,正在换牙的三叔两颗门牙都被爷爷给塞出来了。从此说起这件事情,家里的人都哈哈大笑,但在哈哈大笑后,却是一脸的苦涩与辛酸,都说那苦日子真是过够了。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灶堂余火,都会利用起来。家家都会有一个土泥砂锅,在砂锅里装肉炖汤,或者是炖中药。关于这种灶堂余火炖肉的故事,我听过很多。

传说有一位儿子用砂锅炖肉给自己的失明的母亲吃,哪知道自己媳妇吃了砂锅里的肉汤后,竟是装回一些蚯蚓炖汤给失明的婆婆吃。儿子回来问母亲肉汤好吃吗?母亲说汤是蛮鲜,就是有点腥。好在他们家养了一只八哥,聪明的八哥看到一切,道出了详情。聪明的八哥还曾对一位婆婆说过,“姆、姆,盘仔压到我,啾啾,又一个,啾啾又一个……”这么同样聪明的婆婆一听,就知道家里的媳妇背着自己煎鸡蛋吃,还用木盘仔压住八哥,不让八哥看到。

这样的故事现在的孩子是听不到了,就如小时候的一些儿哥一样,什么“老大一面旗,老二卵肚皮,老三骑官马,老四鬼来打,老五老六恰鱼恰肉……”还有什么:“婆娘懒又懒,撒尿洗锅铲”。“一把秤,两个铊,你要不信,问你婆。”

现在想一想,还应该感谢这些故事丰富了自己生活的同时,也丰富了自己的想象力。那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除了口口相传的一些故事,一些民谣之外,你还能够找到了就是自己成长的乐趣。

在慢慢成长中,不再对一把黄豆产生留恋,而是有了更宽广的世界,有了对外面世界憧憬与期望。开始热衷于琼瑶笔下为我们构筑的爱情,金庸、梁羽生笔下为我们描绘的江湖。那时候的《窗外》,是我从树上采摘了一天,可以做肥皂的那种油籽子,卖给了收购部的钱才租来的。租本书,一天要一毛钱,我没有一毛钱,只能够同另一位同学合伙租书看,他看白天,我就看晚上,我一个晚上看一本书。煤油灯将我的床顶熏得墨黑。《射雕英雄传》、《七剑下天山》,到最后我将金庸写的书全看了一遍。

在看书的日子里,还有值得追的是电视剧。我们家里买不起电视,但邻居家还是相继买了电视,我看了《从奴隶到将军》、《加里森敢死队》。特别是一部《霍元甲》和《霍东阁》的电视剧,我第一次看到霍东阁与熊鹰翘的爱情,及他们在电视屏幕中相吻,他们像磨石磨一样吻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真正情窦初开,原来男男女女的爱情可以如此美妙甜蜜。

当《陈真》的电视剧《爱的寻觅》的主题曲响起的时候,“在世间追索寻觅,想去找到爱的信息,纵使要远经远方路……”我已经像许多同学那样,有了一本专门的抄歌本,在这本手抄的词曲歌本中,有《垄上行》,有《童年》,还有《外婆的澎湖湾》……

外面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精彩,跑上街上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我的母亲不认识一个字,却凭着自己的一腔热情,挑着一担箩筐,拿着一杆手秤,走进了农贸市场,贩买贩卖。虽赚的钱不多,但却改为了我们家的生活,生意好时,饭桌上有鱼有肉,生意不好时,青菜萝卜干还是管够。

我现在仍清楚的记得,我四哥参加工作拿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两兄弟躺在床上,他问我去弄个什么菜来吃,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蒜仔炒肉”。在我们有关于吃的记忆中,有一把新鲜的蒜苗炒出新鲜肉,足可以顶过任何大餐。“蒜仔炒肉”这道菜,我除了能想起四哥开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我还能够想到四里街上,一位生了很多孩子,日子过得很苦的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等我的崽女大了,也有蒜仔炒肉恰的一天。”

蒜仔炒肉,在今天根本不算个事。但在那个时代,面对的那一群人,却是一生的希望和梦想。虽然今天的他们同我一样,都已经吃上了蒜仔炒肉,但在内心深处,却仍觉得唯有那时的那一碗蒜仔炒肉,才是这世界上最好最香的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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