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照考试综合症

驾照考试综合症

刘述涛

  一

2019年的春天，我患上一种只有驾校才会被感染的“驾照考试综合症”，具体表现为，一进入科目考试的考场，两腿发软，心跳加速，双目失神，脑袋发胀，总想喝水，总想小便。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陷入懵懂状态，然后上了车，咬舌头，没有用，擦清凉油，也没有用。总之一句话，就是在手忙脚乱中，听到车载广播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你的此次考试不合格，请将车驶回出发点，到工作区打成绩……”

这时候的我，忽然清醒了，清醒的我，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恨不能将头顶的老天爷揪下来，同他掐上一仗。然后好好的问一问他，那么多人都考过去了，为什么却要截下我。同我一起报名的学员，驾照都已经拿到手，开上车了，而我却仍在科目二的考点里，磨来磨去，这到底要磨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够考过科目二吗，谁能回答我？

早就听人说，考驾照七分靠本事，三分靠运气，每次都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冲过去，百分之二十的人挂科。挂科，就像是传染病一样，在各个驾校里肆意的传播，每一位挂科的学员在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都是一肚子的委屈，一脸的痛楚。明明在驾校学得好好的，明明模拟考试的时候也都是合格的，但当真正的考试来临，却是一团糟，心情被科考的阴云笼罩，心绪被驾考的日子扰乱。唯有当科目考试过去了，阳光才重新回到脸上，笑容才在内心绽放，而那驾照考试的综合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皆已远去了一样。

在科目一，我没有感染到这种唯有驾校才会有的传染病，我是轻松而过，还考了九十五分，内心还想着，谁说现在的考驾照很难，还不是照样轻松而过。哪知道到了科目二，上了车，才知道科目二的五个项目，就像是五只拦路虎，五道绊马索，生生的把我拦在考驾照向前进的路上。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再也无法预测在这个春天感染上的这场驾照考试综合症什么时候才能够过去，头顶的阴云什么时候才能散尽，久违的阳光重新能够回来。

我一直认为，汽车是一个人的隐形翅膀，它承载着我们奔向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曾经的我，对于当司机开汽车是无比向往的。

那是在八十年代的末期，我身边的年轻人都奔向了驾校，以开上车当司机为这辈子最大的荣耀，而我却因父母拿不出学车的一千八百块钱，而让梦想搁浅，只能够看着身边一茬又一茬年轻人成为了司机，开着东风、解放牌大卡车在我面前吹着口哨呼啸而过。在那个年代，做一名司机一天有五十块钱收入，一千五百块钱一个月，这对于普遍工资都是二三百的人来说，做司机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件事情呀。很可惜，我却与那个行业无缘，只能远远的看着我曾经的小伙伴，驾着车从我身边飞奔而去，而我内心无尽的酸楚正慢慢将心空涨满。

好在，后来的我驶向了另一条道，依靠文字，我成为了一名作家，依靠文字我重新拥有了自信和勇气，也拥有了向这个世界讲和的机会。而这个时候，曾经无比红红火火的货运行业却不再红火，司机这个行业也不再让人羡慕。这很正常，任何事情可不就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没有哪个行业能够一直红下去的。同样，这时候的我对于做司机，已经不再向往，我身边的司机越来越多，就连我堂叔，六十多岁的人了，也开上一辆皮卡，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二

当儿子去读大学了，曾经说过要好好同我过一辈子的女人也离开了我，我在生活陷入一团糟的时候，一位企业家朋友向我伸出了温暖的手，让我来到了吉安城南后河边上一个叫做庐陵老街的地方继续一边生活一边写作。只是地方是陌生的，预示着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谁会想到，那个曾经泯灭的司机梦，却因为来到新地方的一场恋爱和一场旅行，而再次被唤醒。

在2018年的秋天，我被一场爱情雨击中，漂亮的她走近了我。我们开始像众生男女那样相恋。

有一天，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她，眼睛看着远方，忽然问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我，如果有一天，她忽然间生了急病，要紧急送往医院，我不会开车，怎么办？

怎么办？

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我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爱着的人，就因为耽搁的那几分钟，在我的怀里慢慢变冷？

这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不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我要学车去。

而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海南，下了飞机，海口的朋友给了我们一辆车，任由我们驾驶前去要考察的地点。这一路，都是我们董事长给我当司机。有天上午，我们董事长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无比稳当的我，忽然间说了一句，我，还是需要一位专业司机，对吗？我心头莫名的一紧，暗暗对自己说，不能再等待，必须得学车去。

就这样，我一头扎进了这所叫做“宏伟”，建在山坡上的驾校。

三

教练姓贺，人喊他贺教，他看起来很严厉，其实心地里，却是一个好人。他这边才刚骂了你几句，那边又同你笑了起来，也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尤其是喝了酒了的贺教，更加可爱，如今的我同贺教，成为了好朋友我早理理解了贺教的严厉是为了我们考过。

在宏伟驾校的边上，是另一所叫做“赣中”的驾校，我没事的时候会站在铁栏杆前，看赣中驾校的学员学车。心里想，在这所驾校是否也有贺教这样的教练？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本来我在网上查找驾校的时候，查中了赣中，还想到赣中去报名。哪知我的同事说，她学车就在宏伟学的。我刹时就改变了主意，就来到了宏伟。

第一天到宏伟，贺教就虎着脸同我说，我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厉害，也不管你有多大的成就，或者是你做多大的官，在驾校就得听我的，我让你走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抓鸡，你不能撵狗。我说这一步就应该这么来，你不能够自作聪明的自作主张与我唱反的。我一边点头，一边想，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到了你的名下学车，自然是听你的话。但私底下，我还是会看抖音里，看别人是怎么倒车，别人怎么拉线。可抖音上的与贺教教的又不一样，学着学着反而学乱了。

说起来，科目二就五个项目，倒车入库、侧方位停车、直角转弯、坡道定点停车起步、曲线行走。应该不难，但等到真正练起来的时候，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就拿倒车入库来说，你不是压线，就是倒不到位。而直角转弯，我却总是忘了打转向灯。这让贺教非常恼火，总是对我气凶凶的，总觉得我这么笨，怎么还来学车。我心里想，反正我不着急，我慢慢学，学得自己觉得可以，就去约考。但驾校却没有这么多时间给你慢慢练，学科目二时给你办了一张卡，卡里就九个小时，你天天必须得打卡练习，否则就不让练。等到九个小时的卡一打完，驾校就帮你约考，至于你真的学会没有，驾校才不会管你。管你的还是教练，教练的工资与学员的通过率连在一起。通过越多，拿钱越多，没有通过，对不起，你就是基本工资。

教练也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要让你真正什么都懂得，也不可能。他教你的就是取点，你按照到点就打方向盘，到点就换档，到点就打转向灯，只要你是按照教练教你的点来做，基本就八九不离十，这五个项目就能够顺利考过去。至于学，你考过之后，开上了车，倒车入库，是否要按照驾练教的来，或者是早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那是没有人人管你。因为车是你自己的倒，你想怎么倒就怎么倒，何况如今的车，科技成分那么足，看着倒车仪，你也能把车倒进，那用得着驾校教的这一套？

二天学一个项目，五个项目学下来，刚好十天左右，然后开始走全程，约考。这时候学员一个个恨不能天能够晚一点暗，驾校能够迟一点关门，自己可以多练几圈，让自己考试的时候一把通过。教练走全程的时候，也不再分心去盯着那些后来的学员学车了，而是站在边上，一看到学员的动作做错了，就捶着车厢大喊：“你怎么倒的车，你这样去考，不是去送钱送死吗？”我倒是一点不急，总相信自己的考运一定不差，总觉得撞大运一样，能够撞过去。等到真正撞大运一样撞过去的是我一位姓吴的师兄，他在练车的时候，都始终分不清楚左和右，每一回教练都气得脸都绿了，对他大喊，兄弟，我求求你，回家不要练了好不好，这样练下去，丢了你的脸，也丢了我的脸。哪知道，这位吴师兄却是一把过，考试这天，老天爷眷顾了他，却没有眷顾我。

我们的考点是在吉水县的鸿运考点，我一开始想不明白，吉安市附近那么多考点，为什么非得舍近求远。后来才明白，每个驾校都与考点是合作关系，彼此能够在合情合理合法的基础上，给予应的照晒顾。

进考场的时候，贺教从裤袋里摸出了一瓶药，说是可以降药稳定心跳的药，他分发给学员，有给六颗的，也有要八颗的。问我要不要？我说不要，我认为自己的心理素质足够以应付这样的一场考试，哪知道，一上车，我就懵了，然后就传来了那冷冰冰的声音：你的此次考试不合格……

第二次，我的两次模拟考试都过了，我也吃了药，可传来的仍是那冷冰冰的声音，第三次，仍是那冷冰冰的声音。我开始确定，我患上了在驾校里流行的“驾照考试综合症”，什么时候才能够好，我不确定。

昨天，贺教又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来练全程，约考啦？我一下子血压上升，心砰砰跳，觉得一天的云都变暗了，怎么办，我还考不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