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批判思潮(一)篆刻讲堂一百四十五
明代的印论,特别是印章的批评理论曾突出的体现出对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批判色彩,这也是明代印章批评论最重要的时代特征。
关于对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批判色彩是如何形成的呢?我们要先了解下其时的背景。
《印薮》对秦汉印的普及和木刻板所引发的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
这里我们要先提到一部印谱《印薮》。《印薮》是顾汝修于明万历三年将《集古印谱》改以木刻板刊行于世,更名为《印薮》的。《集古印谱》是顾氏承继元代杨氏《集古印谱》弘扬秦汉印的宗旨,并掀起了仿汉印的浪潮,然而顾氏的《集古印谱》因是手拓钤印本,数量仅二十本,远远不能满足印人的需要,这也是顾氏以木刻板刊行的原因。《印薮》以一种廉价的印刷品普及了汉印,如其时篆刻家赵宦光所言:“及顾氏谱流通遐迩,尔时家至户到手一编,于是当代印家望汉有顶。”
我们在介绍集古印谱时亦说道,手拓钤印本与木刻板区别是很大的,木刻板本失真较为严重,随有普及之功,但是汉印色彩被歪曲,给仿者带来了严重的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倾向,传统和创新两个方面都面临严重的困扰。而这一问题,很快在万历以后的印人中引起了关注,成为明代印章发展的一个突出的问题。而对于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批判思潮也由此发端,并成为明代印论很重要的时代特征。
文艺界复古主义对印章艺术的影响
《印薮》之前,木刻板的集古印谱从唐朝到宋元,代代相传,而《印薮》的木刻板为何会引发如此的批评呢。首先是明代的流派篆刻,是印章从实用到艺术的重要转折,自然引发了其艺术审美的争论,另外,明代万历前期笼罩于整个文艺界的复古主义在这一时期遭到了公安派的致命打击。公安派三袁的文学批评理论,为长期被复古主义束缚的文坛吹入了一股强劲的清新之风,而公安派掀起的反复古主义的新文学运动,对印坛的影响更是强烈。
如果印章此时仍是实用工具,而没有印章创作的普及和印章创作中发生的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倾向,也就无所谓印章批评的价值了。明代流派篆刻的兴起,使得印章艺术与前代不同,此时印坛因为石质材料的广泛使用,文人治印的屡见不鲜,使得印章的艺术创作已经十分普及。《印薮》的出现,既使得印章创作的更加普及兴盛,亦使木刻板所造成的对原印的失真被无限放大。那么其时对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批判亦集中到了对《印薮》的批判之上。
我们一直强调印论有正反两面,正面的印章审美的观点和反面的对不符合印章审美的批判。那么在《印薮》所引起的仿汉热、创作热作为实践基础,既有对汉印审美的继承,亦有对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批判。
摹古印谱序跋中对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批判
摹古印谱是当时印人以石印和其他印材摹刻秦汉古印后,再钤印而成的集古印谱。由于其既有集古印谱的特点,又因已经过摹刻者的筛选和加工过程,所以这种印谱在一定意义上说具有半创作的意义。而也是在这种半临摹半创作的过程中,许多名家很快在实践中发现了《印薮》对印坛造成的危害,并在自己的摹古印谱中予以批评。
万历二十四年,甘旸经过七年的努力,完成了自己的摹古印谱《集古印正》。我们可以看到前面给出的甘旸传世的印作。在《集古印正》自序中首次鞭挞了自《印薮》问世之后出现于印坛的拟古主义风气,可以说是这一批评思潮的第一声。
至我明武陵顾从德搜集古印为谱,复并诸集梓为《印薮》,艳播一时。然秦、汉以来印章,已不无剥蚀,而奈何仅以木梓也,况摹拟之士,翻讹叠出,古法岂不澌灭无遗哉!
在《集古印正》后所附《印章集说》中,他更对《印薮》引出的这一历史现象及对印坛的影响,旗帜鲜明地表述了自己的观点:
隆庆间,武陵顾氏集古印为谱,行之于世,印章之荒自此破矣。好事者始知赏鉴秦汉印章,复宗其制度,时之印薮、印谱叠出,急于射利,则又多寄之梨枣,且剞劂氏不知文义有大同小异处,则一概鼓之于刀,岂不反为之误?博古者知辨邪正法,遂得秦汉之妙耳。
甘旸对《顾氏印薮》的评价还是比较公正的,既肯定了其打破印章之荒,推广秦汉印的贡献,也指出了因木刻失真反而误了秦汉正法的缺点。我们也是比较支持这种评价的,《印薮》对秦汉印的普及上的贡献是无需置疑的,但是因其时技术的原因和跟风印谱对质量的忽视,产生的不良效果,实非顾氏本意。而甘旸对《印薮》的批评,实际是对其时印坛拟古主义对秦汉印继承失真的批评。如何正确的合理的继承古法,使秦汉印遗产不至于失真,是甘旸批评论的核心。我们亦可以从甘旸的摹古作品看到其对秦汉印的理解。
甘旸之后,万历二十八年沈野则在《印谈中》则把批评的核心聚焦向“自我”。
今坊中所卖《印薮》,皆出木板。章法、字法虽在,而刀法则杳然矣。必得真古印完阅,方知古人刀法之妙。
诗自晋以降,不能复汉,自晚唐以降,不能复开元、天宝。至于我朝,汉、魏、盛唐,一时各臻其盛。然往往似优孟之学孙叔敖,非真叔敖也。哪吒太子折骨还父,折肉还母,真哪吒太子自在也,又何必用衣冠、言动相类哉。印章自六朝以降,不能复汉、晋,至《集古印谱》一出,天下争为汉、晋印,其优孟乎?其真孙叔敖、哪吒太子乎?
沈野的观点更加的倾向后朝不必复前朝,重要的是创造自己时代的印章风格,唯此才是对历史有所贡献。也正是由此,沈野的印章审美观点:
藏锋敛锷,其不可及处全在精神,此汉印之妙也。若必欲用意破损其笔画,残损其四角,宛然土中之物,然后谓之汉,不独郑人之为袴者乎。
藏锋敛锷,是沈野认为的汉印美的一种内在的精神,而仅从形式之上破损、敲击四角则是一种东施效颦的拟古主义。而沈野的这种印论也是针对当时印人的创作中,尚未充分理解刀法的意义旨在表现印章内涵的精神实质。其批评论亦是在反向论证其反对雕琢而崇尚自然的见解。这种对汉印审美的认识,对后世的影响是巨大的和深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