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334章)

次日一早,当田乾真来押送王维和崔光远前往洛阳时,不由愣住了。
才短短几个时辰不见,王维今日开口时,却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哑巴。无论他怎样使劲活动喉结,都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含糊声音来!
“来人!这是怎么回事?”
看管王维的两个士卒忙“扑通”一声跪倒在田乾真面前,额头上直冒冷汗。其中一个口齿伶俐些的士卒,一脸惶恐地解释道:“启禀田将军,王大人半夜说口渴,让小的替他送些凉茶进去。小的想着凉茶并没有什么不妥,便照样办了。不料今早去见王大人,他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小的也喝了凉茶,喉咙还是好好的呐。小的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你的确该死,来人,拉下去军法处置!”田乾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是什么猪脑袋!凉茶当然没事,有事的是王维自己不知在凉茶里掺了什么东西!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幸好腿脚都还正常,把他带到安禄山面前交差了事!
田乾真怒气冲天地离开王维的拘所,前往崔光远的拘所。不料,一跨进崔光远的院子,就听见屋内一阵桌椅倒翻的声音。原本健步如飞的崔光远,竟从屋内一瘸一拐地跳了出来。只见他右腿上胡乱绑了几圈布条,布条高高隆起,不知是腿肿得厉害?还是布条裹得太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待田乾真发问,崔光远就一脸尴尬地搓了搓手,好像是一个不小心做错了事的孩子,眼中是十二分的歉意:“田将军,实在不好意思,崔某老眼昏花,对这里的地形又生疏的紧,偏偏半夜又闹肚子,起来如厕时,一不留神就从那个高阶上摔了下去,结果便成这样了!”崔光远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院子外面的台阶,脸上一副好不懊恼的神情,叹了口气道,“崔某断腿事小,若是耽误了田将军的行程,岂不罪过?崔某这心里好不焦急,一夜不敢入睡,想破了脑袋,终于得了一个主意,请田将军帮忙听听,不知使得使不得?”
田乾真是一个明白人,怎会不知道王维和崔光远的心思?他们先是用空城计拖延时间,再是用苦肉计作贱自己,一个变哑,一个变瘸,如此苦心积虑,无非就是不想跟他去洛阳向安禄山俯首称臣嘛!
不过,既然崔光远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妨听他一说,难不成他们还能从他手心里翻出什么浪来?
“崔大人这一摔可真摔得不轻嘛!不知崔大人有何周全之策?”
“多谢田将军体恤。崔某虽是老糊涂了,但对长安城里里外外好歹还熟悉一二。如今大燕军队刚接手长安,如果崔某留在长安,也好为大燕军队打打下手。但凡有用的着崔某之处,崔某必定二话不说,肝脑涂地,全心全意为大燕效力。崔某有个犬子,刚过而立之年,虽然不成器,倒是会看人眉高眼低,在人前应答也还算有几分机灵。如果田将军不嫌弃,崔某想让犬子跟随田将军前往洛阳拜见雄武皇帝,崔某则留在长安帮忙打点善后事宜,不知田将军意下如何?”
崔光远这番话,着实说得合情合理、诚心诚意,即使田乾元知道他心里必定有他的小九九,一时之间,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他这腿是真瘸还是假瘸,倒要分辨清楚才好,否则岂不成了和他合伙诓骗雄武皇帝么?
想到这里,田乾元转身朝看管崔光远的士卒大喝一声:“你们一个个杵在那里干什么?难不成也想拖下去吃几十军棍!没看到崔大人受伤了吗?还不赶紧替崔大人包扎包扎!”
“不敢当,不敢当!”崔光远连连摆手,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
两个士卒胆战心惊,二话不说冲了上来,将崔光远按在凳子上,七手八脚就除去了崔光远右腿上的布条。果然,右腿脚踝处已经高高鼓了起来,脚踝显然是真的摔断了!
“崔大人着实用心良苦呐!”田乾真屏退左右,重重地“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崔大人也知道,雄武皇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你若不去洛阳,这后果……”
“崔某怎会不知?只是这腿实在不中用,还请田将军在雄武皇帝面前替崔某美言几句。犬子随田将军前往洛阳,这一路上,也要请田将军费心关照。”崔光远哪里听不出田乾真话里话外的意思,忙凑到田乾真耳边低语道,“崔某还有一事相求。崔某虽然愚钝,却也喜欢找寻一些陈年旧物,只是不知是真是假?听说田将军独具慧眼,深谙此中之道,崔某想劳烦田将军帮忙分辨分辨,有劳了。”说着,便要挣扎着起身向田乾真行礼。
听了崔光远这番话,田乾真心头很是舒坦,挥了挥手说:“这个好说。时辰不早了,让你家公子行动利落些,这便要启程了。”田乾真说着就大步朝门外走去,快出门时,突然顿了顿脚,转头看着崔光远道,“对了,王大人今早无端失声,你可知道?”
“啊?摩诘失声了?崔某自昨晚和摩诘分开后,便不曾遇见,若是大人不说,崔某无从知道。”崔光远说的倒是大实话,他确实不知道王维失声一事。听锣听声,听话听音,既然田乾真如此问他,定是怀疑王维是故意让自己失声,心思急转之下,便故作沉思道,“常言道:'肺主一身之气,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脉,而行呼吸焉。’摩诘昨日伏案抚琴过久,恐怕宗气郁积于胸,阻塞于喉,致使一时失声,想来也是有的。”
“哦?崔大人不仅精于煮茶,还深谙医术嘛,田某佩服!”
“哪里哪里,只是略知皮毛而已,倒是让田将军见笑了。”
说话间,田乾真已派人将崔光远的儿子带到,崔光远看了一眼儿子,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叮嘱了一句:“一切听田将军指令行事。”
田乾真带着王维和崔光远的儿子上路了,从头到尾,崔光远都没有机会和王维见上一面,更没有机会说话了。
趁田乾真刚走、崔乾佑还没派人叫他的这一片刻功夫,崔光远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了脚踝上火辣辣的痛。不过,和身上的伤痛相比,那种前途未卜的恐惧感更让人煎熬。
他让自己摔瘸,是为了可以留在长安。虽然他已经无法阻止叛军的暴行,但至少可以尽自己所能去保护一些需要保护的人。
那么,王维让自己失声,是不是为了不想在安禄山面前说那些违心的话?然而,就像方才田乾真所言,安禄山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暴脾气,王维仅靠不说话就能躲过这一劫吗?
不过,他相信,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王维定有足够的智慧去应对。空城计也好,苦肉计也罢,其中定有他的深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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