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首届“感恩父母 让爱传承”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燕光诗作品

母亲要死了

燕光诗(四川)

前天,父亲打来电话:“你妈要走了。”“走哪里?”“要到另一个世界去……”

“我在给她擦身上……”“下病危通知没有?”“没有,在家,已经晕迷了……”“挂了。”

半天,我都没晓得该干啥,愣着。旁边陈月说:“你看看,有车票不?”

车票?今天是清明节的最后一天,车票怕很紧吧。

果然,没票,没票,还是没票。

昨办?我打电话给大妹:“我在大竹,今天没票,明天坐班车到重庆,坐飞机到攀枝花。”

她在大竹,不在攀枝花?这让人疑虑,她不是在照顾我妈吗。但我没心情问。

对,收衣服。木木地一件件地拿,木木地一件件地放在包里。我拿起一件毛背心,这是我妈打的,我重没穿过,这次要穿。得穿深色或者白色的衣服。

然后坐下来,瓜瓜地看电视。

明天一早走吧……

我母亲和父亲对我其实一直都不好,从小。

我是公公婆婆带大的,出生在四川一个小县城里。据说,生下我,我父亲就走了,到遥远的成都上班去了。母亲带我到两岁,然后,一个人辞了在麻纺厂的正式工,到不毛之地的天边,攀枝花工作。

据父亲大人说,我妈在家里的楼上发作,从楼上下梯子下来,就生下了我。父亲说:“比一个大耗子大点”。嗯嗯,长大后,我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体重严重不足,属于发育极差的那类。64年,三年自然灾害结束不久,四川可是重灾区。所以,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头特别容易痛,特别容易感冒,看上去就像一个骨头架子。那暗无天日的黑暗时代,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身体能好吗,不被饿死,就不错了。

小时候,觉得自己特别牛,常常看到街道周围的邻居们的孩子,为了争一口饭吃,大人骂,小孩哭,兄弟姊妹间打架,觉得自己好幸福。

我是长子长孙,公公婆婆把我当成宝!从来没有挨打挨骂挨饿,因为我要吃,他们会自己饿着,也要给我吃。没有肉,没有蛋,没有奶,没有糖果,没有零食,没有,没有,没有。但饭管够,可我一直吃得不多,瘦瘦的,干干的。

家里是一个两层带阁楼的木屋,街道上,一排排房屋,一套紧挨一套,共用间壁,失了火,会火烧连营的。老的城市都是这样的。

这是我公公婆婆从渠县燕家沟到大竹来后,自己白手起家,挣的钱,修的房子。公公叫燕苾芳,婆婆叫周代玉。我公公是一个当时很有点名气的大厨师,开了一家饭馆,养活一大家人。

解放后,公公就到公家的食堂里,当厨师。父亲是家里的老大,排前面的哥哥姐姐都死了,我还有一个叔叔,一个幺幺。幺姑是真的最后一个,所以叫幺幺。反正我婆婆是生了不少,都没带大。据说,最能干的一个,打小,就在城里卖小吃,挣钱养家了,常常到军营里卖小吃,当兵当官的都买他的账。解放的时候,为了躲战乱,跑到了山里的亲戚家,吃多了桔子,拉肚子,活活拉死了。

当时,国民党团长到家里,看起了他,要带他走,当勤务兵去,婆婆不愿意。结果……

婆婆听到死讯,哭得用头撞墙,人都撞晕了。

所以,三叔真的不算啥,虽然,到现在,大家还是是认为他是家里最聪明的人,比我,比他大儿子都强。我到是觉得,可能我大儿大龙和他差不多聪明。

三叔是英雄!在读高三的时候,是学霸。牛气得很,遇到招兵,口出狂言“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结果,被招兵的人听到了,偏就要他当兵,那时候,谁敢说不。于是就进了军校,学习当时高科技的校对兵器的专业。毕业后,调到越南,抗美援越,九死一生。军功章一大箱子。自己强行转业后,在县里的印刷厂当工人。

刚回来时,见到我,就跟亲儿子似的,生了自己的儿子,我就靠边站了。

嗯,还是得靠幺幺。幺幺就当半个娘。

幺幺天生得漂亮,属于那种温柔贤惠型。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特别爱笑,看见她一笑,万般的不快都溶化了。家里就她和婆婆两个女人,所以打小就精明能干,风风火火的做事,手不停嘴不停。自从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差点饿死后,就一直努力地将自己吃得胖夫夫的。

父母是偶尔回家过年探亲的人。

我记性特别好,成绩在小学是班上第二,是红小兵排长,副班长。初中,我放羊,成绩在后来的全国重点中学重点班里排在10到15名,都是因为不努力造成的。

所以,我记得父母给了我什么。

父亲大人给我买了一本小人书,两角钱一本的《南征北战》,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帮我买过衣服,没有帮我买过一颗糖,一口吃的,没有买过做过一件玩具,没有帮我穿过一件衣服,有没有帮我晚上盖过一件被子,倒是真的不敢说,或许有。

母亲大人好些。小时候给我织过一件真羊毛毛衣,因为线粗,刺人,婆婆总想我穿,我总不想穿。穿在身上,痒得很。

记得,有一年,她在家,带我上街,看到大竹城中心的一家店里有件淡色的帽子,她就给小女儿买了,我什么都没有。

有一年,想吃口她的奶,被她嘲笑一顿。

她是因为和家里的公公婆婆,三叔,幺幺处不好,坚决离开了家乡。

最激烈的事,莫过于她生小女儿的时候。

她认为一家人要害她。问,有什么证据吗?就是要害她,她觉得。父亲则认为,她生孩子,发高烧,得了病,有脏东西。这事还真的得说说。

当年,我在读小学,有天放学回家,一进门,看见一个硕大的红鸡公从家里的过道往外跑。那整么得行呢,我赶紧向里吆,一边大声喊。大人跑出来说,什么大红鸡公,家里没有买鸡。

于是,洒米,买鸡来杀,让血流得家里到处都是,烧纸...说是遇到了。

婆婆也很多次地,在我们夏天晚上乘凉时,说街角的那个巷子口,有时有些东西,出来了,男男女女的都有。那巷子通向不远处的乱坟包。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绝对的清醒,没有丝毫的神经错乱。她从来没有神经错乱的时候。

公公说他也看不到那些东西,我也看不到。

公公胆子大,人豪爽,解放前是县里的袍哥大爷。救过一个地下党,解放后才没有被清算。他曾在大山里周围荒无人烟的地方,半夜遇到神密的白衣年轻女人,结果无事。为人正义,正气充足,百邪不侵。

他们都不喜欢我妈,他们喜欢我幺姨。幺姨人长得漂亮,勤快,干练,为人善良。我妈是带给别人养大的,为人极为执作,绝对刚愎自用,做事不讲道理,想昨做就咋做,全家人都要听她的,不管她说的是正确的还是错的。家里的大小事都听她安排,父亲是绝对服从。家中经济情况,收入情况都是绝密,从不透露半点我。家中只有我才不听她的,也因为常年见不到几次。

前天晚上,我和大龙儿在床上,我和他摆过去的事。算起来,我母亲除了小时给我织了一件毛衣,还在我重庆读书的三年,除了每月给生活费15块,还有粮票10斤。就是给了我几件工作服,寄来了两罐头瓶猪油,快毕业的时候,居然给我买了个上海牌手表,那可是奢侈品!虽然班上大部份人都有,可在我看来是真的给力了。在她们朱家包包矿,我可以给她们长了大脸了,谁家孩子能考上学校?

在重庆读书时,多苦啊,学的专业是电子技术,脉冲技术,自动化技术,根本不想学这些。所以考试多是80多分,90多分的时候少。在班上排中等,班上是学校的学霸们聚集的地方。

他们来信,基本上是教育我要好好学习,学习,学习!没有其它。不问你吃得饱不?不问你穿得暖不?不问你生病吗?不问你,不问你任何其它。

天知道我多苦!

冬天最难过!床下是一床学校给的草垫子,草垫子上是一床竹席子,竹席子上是一床春夏冬秋都只有的一床不厚不薄的棉被子。这是我春夏秋冬都有的唯一的装备。冬天冷得,根本没法睡觉。衣服把最外面的一件脱了,裤子把最外面的一件脱了,然后身上穿着棉衣就睡。冷得要命!晚上做梦了,打开了裹着的被子,就更加冷了。每个星期几乎都感冒生病。才好了,没两天又遭了。十四岁的孩子,那年头,谁懂啊。没人教过。手上、脚上生冻疮,脸上、手上脚上开琛口,深得常常流血。有一双工厂发的棉手套,晚上带着睡觉,脚上有袜子,晚上穿着睡觉。

白天好过多了,就是饿。

第二节课就饿了。一周有一次吃肉。

班上有同学赌吃8个大馒头。我不行,我只能吃七个二两的学校大馒头。

极度无聊,极度无趣,极度不想学。极度饿,极度冷,极想家,想念家乡。过了三年!

所以我发誓,要对孩子好,绝对不让她他们吃我过的苦!

三年里,三叔来过一次。大舅在我暑假来带过我一次。

最感恩的是赖叔叔家的亲戚。在星期天的时候,我有到他们家,能吃到家常饭,他们一家对我都好。有一次见我没穿的,把儿子的两件衣,补好送给我。穿上就没脱下过,直到生满了虱子。

可我没有报答过他们,心中常常感念怀恩,对自己不满。

我也从此不喜欢重庆。即使有机会到重庆工作也不去。

工作了,我的钱常常寄给远方的公公婆婆,直到他们去世。我差不多一分钱都没给过父母他们。礼物到是回家时常常带。经济上他们少了我的负担,很轻松了。

我结婚的时候,她们居然不管。说:“家里你看得上啥拿啥。”!家里有什么可以看得上的?结婚时女方办了一桌,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让我丢尽了脸!

为此我和她们差点完全翻了脸!喝多了差点动了手。

生孩子时,女方家里岳父病发了,也是她家不想管。结果,我母亲和父亲来了,就给了200块钱,说:“你请个人照顾”,不愿意来照顾孩子和她妈。

我极为愤怒,送她们走的时候说:“你们永远也别来了!”

他们无所谓地走了。

从此不往来。

中间好多年,有舅舅来劝过。

多少年后,90多岁的公公来到攀枝花,劝说算了。公公来一趟真的不容易,何况是公公。再不愿意,也要服气。

婆婆要去世了的时候。他们回老家。我等啊等,等到消息的时候是他们告诉我,去世了,埋了!因为怕影响我的工作!

我妈的小心眼我知道。她就是不愿意让老人见到我最后一面!

公公去世前,我带着老家的消息到他们家,告诉他们必须回去!所有的费用都由我出,必须回去。反复说,见到公公不行了,就打电话给我,我要赶回去见最后一面!

电话是5天后下午打来的,他们说公公去世了,明天一早埋。

我立即叫车赶往机场,到成都后,包车,在半夜里赶到了燕家沟,见到了埋前最后一面。

这就是我妈的心眼!

后来工作调到广安后,再婚生了一对双。四岁那年,岳父得癌症要死了。他们来了,来帮我带孩子。也是老了有了回家乡的念头。

前岳父死了,前岳母和前妻要清算我的不够努力侍候生病要死的前岳父。我妈和他们大吵。

本就离婚没离家的我,最后只好彻底地和前妻分开。各带一个孩子。

她就是来让拆我家的。

那你得帮我呀,我要上班,孩子咋办?广安市没有全托幼儿园。我妈在广安三个多月,以各种理由跑回攀枝花三次。最后一次终于带走了我爸。她觉得太冷,待不了。

我一个人带一个四岁的孩子,每天8点上班上车,下午5:30下班坐车回来,孩子是第一个上幼儿园的,最后一个离开的。孩子带得有多艰难!

现在她要死了。

糖尿病很严重,高血压。并发症,没救了。

我很难过!谁家孩子不想吃妈妈的奶?

谁家孩子不想要妈妈的怀抱?

我妈要死了,我不知道该咋办。

我不想见她最后一面。我要去送葬。

【作者简介】燕光诗,男,大学本科文化,高级经济师,中国华电集团、四川发电有限责任公司员工。长期写作,2018年有两篇作品获得全国征文大赛奖项。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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