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爱不仅仅是花前月下,也是柴米油盐

01 十年生死两茫茫

苏轼成长的过程里,特别介绍跟他有关的三个女性。

与他关系最深的第一任妻子王弗,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跟十九岁的苏东坡结婚了,这个女性跟他度过了青春夫妻的十年。

因为他们是故乡的少年夫妻,从进京中进士,到进入官场,后来去世了,一共陪伴苏轼十一年。

苏轼非常怀念她,在王弗去世十年后,他忽然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王弗回来了,于是写下了大家最熟悉的那首悼亡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我常常跟朋友开玩笑说中国的文人写给情人的诗词比较多,写给原配的非常少。

可是《江城子》却不同,苏轼回归人的本分,直书结发之恩,朴素平实,却深情厚重,让所有的原配安心。

我喜欢这首诗是因为这有三个字——“不思量”。他好大胆,一个丈夫爱他的妻子,然后妻子去世,他竟然说这十年当中我好像很少想你。

“不思量,自难忘”,我觉得这六个字真是动人。他后来又有新的生活,有新的妻子,所以他不会说我二十四小时都在想你。我们今天爱一个人,会说我时时刻刻都忘不掉。

苏东坡的真实和动人,是因为他在讲真话。

挚爱最怕不能相认,最亲密的人也可能一朝无法相认吗?

“小轩窗,正梳妆。”王弗十六岁新婚时的美艳动人,对着小轩窗梳洗打扮的模样,苏轼到了“尘满面、鬓如霜”后,仍然记忆犹新。

青春恩爱流逝,生命苍凉无奈,已使得他泣不成声。

02 柴米油盐的爱情

第二个就是王润之,是王弗的堂妹,我觉得她是苏轼三个女人当中最辛苦的。

因为这段时间苏轼一直奔波于官场,被很多的人陷害,一直到他被抓进监狱惨遭牢狱之灾,还要接受疲劳的审问,都是王润之在身边。

我好同情王润之,她一个女性,此时心里肯定受到不少煎熬。

她一边要在家里做好妻子的本分,带孩子,操持家务,还要抵挡政治的恐惧。

这种恐惧,吓得她把留下的苏轼的很多手稿都烧掉。

没有经历政治灾难的时代,你根本不知道多么恐怖!

那个时候,当每个人都开始拿苏轼的一句话判他死罪,妻子却只能无奈地守在家,尽量不给丈夫添麻烦。

我一直觉得王润之对于苏轼就是非常典型的家庭妇女的爱,就是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苏轼这样的人,平常潇洒的不得了,所以生活里根本也照顾不了王润之多少。

读过《前赤壁赋》《后赤壁赋》,遇上天气好的时候,苏轼就提议要跟朋友去赤壁游玩,是妻子王润之帮她准备酒和食物。

我觉得王润之在苏轼的生命里扮演了另外一个角色,不是浪漫的。

因为王弗跟苏轼在一起拥有的是少年夫妻的美和浪漫,而王润之几乎就是每天不施粉黛地劳持家务。

03 人生难得一知己

到了晚年,苏轼有了另外一个妾——王朝云,关于这个女性的故事很特别。
当时宋朝有官妓,文人常常会去妓院,但跟我们现在理解的去妓院“嫖妓”非常不一样。
如果大家看过侯孝贤导演拍的电影《海上花》,大概会粗略地了解,《海上花》里的清朝时代,有个叫做“常山书院”的妓院,优雅的不得了,我简直以为它是一个大学。
记得刘嘉玲扮演的妓女坐在那边,然后梁朝伟扮演的男主角出场,他们一直就只是在讲文学,非常优雅的画面。
所以,张爱玲也曾提及,我们对古代的妓院其实并不了解,那些人去妓院,并不是为了性的发泄。
宋朝时男性是可以娶妾的,甚至可以娶到很多妾。

其实他们是来找一个文学上的知己,因为这些官妓要填词、唱歌,所以他们的文学作品要经过这些官妓弹着琵琶唱出来。
朝云身世可怜,八岁进妓院就开始学唱歌,学一些和文人士官社交的规矩礼仪。
她认识苏东坡时十二岁,如果不了解时代背景,我也会不理解,为什么苏轼会娶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做妾?
初次见面时寒暄了几句,苏轼就把他写的句子给朝云吟唱,弹着琵琶却满脸愁容的朝云引起了苏轼的注意。
苏轼问她:“你在这里快乐吗?”朝云低头并未回答,只是默默流泪,令苏轼动容,于是他决定替朝云赎身,把她带回家。
他们之间的感情,很难去用俗世的道德标准去定义,因为在当时的情境下,两人之间的知己情,给晚年落难的苏轼带来了很动人的安慰。
因为她曾是歌妓,对于一个现实中失意的文人而言,能有个懂自己的人在旁唱出自己的作品,是多么快乐。
苏轼很爱吃,常常摸着自己的肚皮,打趣别人,“你们觉得我肚子里面是什么?”
旁边的人常常会拍马屁回答:“一肚子锦绣文章。”他摇头,朝云就说,“一肚子牢骚……”他就哈哈大笑。

苏轼和朝云真的是生命中难得一遇的知己,能有个人了解你,能够一语道破你心里许多说不出来的哀伤时,我相信这种互相依靠的关系是非常珍贵的。
朝云后来为苏轼生了一个孩子,很年轻就去世了。
临死的时候,苏东坡在她旁边为她念诵金刚经,弄了一个塔来埋葬了她。“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苏轼一生的精彩离不开这三个女性,他们之间非常动人的小故事,令人动容。
编辑 :Y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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