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 第10章 圆月祭典
逐渐的,说不出的感受,压抑,郁闷,惊心动魄,甚至把沈亦媚可能是闪族人那样巨大的惶惑也掩盖下去。
壁画中所绘是一部民族到处被驱赶,被屠杀,无以生存的悲惨画史,用阴森恐怖的笔调血淋淋的表现出来。面对驱赶的铁骑大军,到处是凄惨,鲜血,生命脆弱得分崩离析。
才出世的婴儿挑落在枪尖,怀孕的妇女一尸两命弃尸荒野,老弱病残纷纷倒在逃亡途中……
经无数折难,又回到起点。这群奇装异服的人重新找到了一片土地居住下来,渴望生存与安定,然而,相同的惨剧一幕幕轮回发生。
这一幕幕惨剧中,却未再见到面貌酷肖沈亦媚的图像。
顺着壁画转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弯。杨独翎记不清他倒底转过了多少个弯,猛然警觉。
他提声喝问:“既诱我进来,何以不敢见我?”
“何以不敢见我?”——“何以不敢见我?”——“不敢见我?”——冗道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跌宕。
恍惚中,舞蹈女子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原来他转了一个圈,也随着那部民族迁移史回到了起点。
换言之,这个通道并无出口,曲径无数,宛若迷宫,周而复始在原地打转。
便在此时,洞内光线从远处开始黯淡消失,黑暗一分分向头顶接近。
仿佛深陷泥坑之中,永恒的不见天日。
他唇间勾起一抹苦笑,终于要动手了吗?
亦媚,难道是你向我动手了吗?
沈亦媚,想起这三个字,仍有一种温柔的感动,缓缓流过心田。
不,不对!他在心内大叫起来。
闪族是一个固步自封得相当彻底的民族,他们之所以被视为异类,被人驱赶最主要原因是他们固执的保留自己的民族特性和信仰,不能够融入周围人群。
就比如,江家生根中原已经几十年,但江兰舟不敢忘,未能抛,她身上仍然保留着一切闪族人应有的习惯与痕迹。
可沈亦媚并没有这些。
几天来与沈亦媚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可断定,沈亦媚耳朵上甚至连一个女子所应有的耳环痕都未穿过。
纵然沈亦媚是闪族人,救他是假,中毒是假,一切都是假。可她于雪崩中冒性命之险相救,在阴阳界中自陷泥淖以助其单独逃生,这些也可以是假的吗?!
不会、更无必要把他诱到这里而置他于死地!
错了,错了,自己的猜测全然错了!
四周光亮纷纷消失,不绝浸入黑暗,但他确定了亦媚决计不是害他之人,心中欢喜得如欲飞腾,只是盯住那酷肖沈亦媚的女子浮雕。
那里还有亮光盈盈闪烁,使她飞天般的舞姿显得愈加神圣而悲壮。双目微睁一线,目光悲悯,眸光流动,仿佛双眸中竟然有着视线的焦点。
她望着的是另外一幅画像中,大群信徒膜拜的一个盛装男子。
男子端坐于高处,坦然接受众人虔诚拜伏,神情威严肃穆,眉目栩栩如生,想必是闪族族长或者高高在上的圣灵类人物。
男子三指拿捏向上,似有所指,杨独翎正在看他的手势,不意其指尖射出一道刺目炽烈的白光,杨独翎脑中倏一昏沉,顿时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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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潮水般的低吟中恢复意识,头痛似裂,周身的寒冷直浸肌骨。
全身似是被极粗糙的硬布包裹得难以动弹,仅露头脸。紧闭着的眼睑之上,迎接到蒙蒙亮光。
他暗骂自己疏忽大意,明知对方持有飞花细雨那样的奇毒,又怎会没有其他邪恶异术,当下真气一遍遍流转,以期赶快恢复体能。一面分辨着身外动静。
在他运功的过程中,时间并不算短,耳边低吟之声如水不绝,似唱似吟,调子颇是奇异,似乎一大群人在同声吟唱。
忽然身子离地而起,有人把他抬了起来,朝一个方向走。
双目悄张,眼前景色再不是一片展眼无垠的白,不远处高低起伏,丘陵遍布,他已来到了一片宽阔的雪谷之中。
头顶明月相照,月色皎洁无瑕,清光照遍雪谷,一片晶莹上面又添异彩。前方正是两人抬着他于月夜雪地的倒影,迅捷无伦向前奔。
转过一道山口,奇异景象赫然展现于目前。
月圆之夜。
月冷千山。
雪拥大地。
白茫茫大地里,跪伏着一大片白茫茫的人影。月夜下遥望,竟然分辨不清,那是地上的雪,还是跪伏在雪地上的人。
大片人影不住膜拜着,口里唱着杨独翎听得分外清楚,却一字也听不懂的调子。
恍若神曲,带着神秘而庄严的音韵,但又隐含凄苦,仿佛淙淙流水,娓娓不绝而又周折宛转。
祈祷人群所膜拜之处,搭建着气势恢宏的高台,火光映照之下,突显台上冷厉狰狞的青铜面具,一个个身形异常高大。
奇异的祷诵之声逐渐停止,稍停,台上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开始歌唱起来,声音雄浑有力,每一唱都扣合音乐节拍。
杨独翎暗中数了数,这些戴着青铜面具的共是十个人。
与此为应,音乐演奏之声也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
起先是舒缓的,渐渐加快,高台上的动作却与之相反,变得刚硬,举手投足之间,凝重迟滞。
注视着台上舞蹈,激昂的乐声不绝如缕的入耳,这种动作与音乐完全相反的节拍,显得生硬之至,使人心里难受不已,杨独翎几乎就想把双目闭起。
地下跪伏的大群人重又叩拜不息,原来这是迎神曲,肃穆场景之中,情绪千军万马般地狂涌起来。
“圣尊!圣尊!圣尊!”
一声鼓陡然敲出,欢呼倏止。就连台上青铜舞者亦即时停止动作。
杀机便在这一声鼓中涌出。
鼙鼓声声,如金戈铁马,杀伐征战,动地震天。
只听了几下,杨独翎心里便随着那鼓声一记记跳动起来。
伏于地下的人群,齐刷刷直起身来,随后再次拜伏于地,如此反复不断。
他们的脸色煞白不已,口唇不出声地微微嚅动,身子不住抖动,看情形是在忍受着异常的痛苦,脸上表情却写满极度满足与崇敬。
台上,那十名青铜舞者身形伫立,他们魁梧的身形似乎也有着微微颤抖,形态却越发恭谨。
杨独翎情知不好,这鼓声之中,带着一种魔力,料想那些信徒虽然难以阻挡,但对于他们习练的异术不无助益。
但他就不一样,若任其敲完这一阵乐鼓,说不定已心跳过速而死。
抬着他的那两个人移动脚步,穿过膜拜人群向祭台走去,这一次,他们走得相当缓慢,每走一步似费平生力。
杀人的音乐在他僵直的身体放上祭台之后,停下了。
高台上祭起一篝火,血红满天,先前那种奇特的低吟再度如水般袭击耳膜。
“时辰已到,祭典开始。”
无起伏无感情的声音缓缓穿越膜拜的音潮,清晰无比传入杨独翎耳中,与先前诱他入洞的声音十分相似。
杨独翎猜想此人便是六指魔,但六指魔既是传说中人,年纪理应很老,从他的简短语句里,无法测知他的年龄。
杨独翎蓄势已久,隐忍至此不过是为了看看倒底对方想干什么,见势不能再拖,裹住他的织物在一声巨响中帛然碎裂,飞跃而起。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赤烈红焰,扑向高台后方。身影已将碰到隔断前后的一段帷幕,十张冷辉森森的青铜面具,挡在面前。
杨独翎疏影剑已失,亦无心与他人多作纠缠。眼见一柄长戟刺向心口,微向左侧,握住戟身,用力向前一推一送,轻轻松松夺下了对方兵器,而后长戟闪起闪亮的弧光,划过之处,只听得“叮叮”脆响,划破了挡在他面前的十张面具。
十张面具豁然跌开,两半而分,现出下面藏着的惊愕万分的脸来。
但杨独翎并未趁着这个机会继续进逼,反而愣了一愣,留在原地。
只是因为在划破面具的瞬间乍然敲出的一记夺人心魂的鼓音,使他心跳忽频,失神忘追。
于是也听到了那深垂帷幕之后,传来的一缕清晰嗤笑,若有笑他不自量力之意。
杨独翎性子倔强,别人以为他万难成功之事偏要去做,不然也不能以中毒之躯,一面对抗谒金门源源派出的杀手,硬是从华南,支撑到了漠北苦绝高寒之仞。
当下清啸声中,拔空而起,长戟挥风,把一重帘幕带得向后飞荡起来。
失去面具的青铜人也失去了风度,呼喝着把他围住。
鼓声急击,远比方才祭祷时的激烈狂野更甚,登时把杨独翎清啸之声卷了进去,湮没得无影无踪。
那十来个青铜人本不足以抵挡他,但他离高台之后仅一帷之隔,却怎么都没法越过。
台底下顶礼膜拜的人群,虽然研习异术,可还禁受不起那么暴烈的激荡奔雷,又不敢私自逃离或躲藏,半数已是昏迷,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撑。
琴声清扬,在这漫天动地的鼓声之中,清晰缓和的响起。
鼓声猛地停了一记。
如果说鼓是杀伐,琴音即和平。
鼓是暴虐,琴音即温柔。
鼓是妖魔,琴音即天使。
两股音乐,在乐理上如出一辙,并不相悖,甚至颇相吻合,却是气质截然相异。
因而,琴音虽然帮助杨独翎抗拒了击鼓铮铮的杀伐,也使得对面死死守护着那重隔绝内外帷幕的青铜人的脸上,出现了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的表情。
脚底下传来一阵不可抑制的涌动,低低呼声夹杂着欲止还扬的不胜惊喜:“圣女,圣女!是圣女来了……她、她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