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杜若还生 2.机关
池水簇拥着她,将她缓缓送至池边。血婴伸手一攀,挣扎着爬上了岸,满身血污,淅淅沥沥小溪似地往下坠落。喉咙口那个深的伤口却暂时停止了向外喷血,仿佛血池之水不但是天下至毒,对她而言,还是生息的源头。
她背过身去,小心翼翼用眼角余光窥视雪儿,接下来应当如何做?留在这里,怕这头该死的畜牲再度狂性大发,但若是直接跑出去呼救……那就一定会激怒雪儿,以自己现在的力气,说不定支撑不到救兵到来就被咬噬而亡了。
雪儿忽然发现,双方的位置倒了过来,血婴处于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顺利离开的岸上,而它,却困在这血池中心,琉璃罩顶心距离它足有好几尺的高度,根本不可能一跃而上。此外,因为惧怕血池剧毒,它也不敢贸然下水。
等到徐夫人过来,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那是一览无余的。
雪儿不禁微微打了个寒噤。
她盼望救兵速至,它则除了恐惧还没有其他想法。
但尽管如此,离血婴第一声呼救过去了很久很久,徐夫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时间一分一分流失,一水相隔的两个小家伙都明显不安起来。
尤其是雪儿,没有任何掩藏真实心理的能力,它开始焦灼并且暴燥了。嘴里不时低低发出带有危险性的狼嗥,爪子刨着白石台子,台面很硬,它磨得趾间见血,然而,非如此不能发泄心中恐惧。
血婴同样焦急。这里的所有动静,外面都会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除了徐夫人以外,没有人被容许进入这间藏有不可告人秘密的地下室。徐夫人迟迟不现身,只怕她这时不在府里。一水相隔并非想象中那么安全,自己的性命,仅仅维系在雪儿一念取舍以内。
两者的目光在中途相撞,激烈迸发火花,血婴迅速涌出甜笑,怯懦地叫:“姐姐……”
雪儿垂下了目光,每当听到这个称呼,它就有一种耳晕目眩的反映,它摇晃了两下,慢慢趴倒。
从那凶神恶煞的眼中,慢慢涌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沈姐姐、沈姐姐。心里的呼唤,仿佛花在风里绽开的声音,微弱,却又持久。
血婴吃惊得几乎失声大叫起来:它在哭,在悲伤,在牵挂着它的牵挂!这头畜牲,它拥有独立的思想!
她不由自主地,往地下室唯一的出口处退去。
她本意或者不是想逃,只是突如其来的发现令她害怕,如果这只似狼非狼的小东西,真的还具备人性,它就会有属于人类的思考方式。眼下这种状况,只要外人一进来,不可能不发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那样的话,很容易可以猜想到雪儿将得到的待遇,它会被徐夫人以更残忍的方式折磨,乃至杀戮。人类都是自私的,如果它是人,只要想到这后怕的后果,就一定会采取保护自己的措施来补救,当然,这里面包括了重新对她捕食。既然要送命的话,就搭一个赔命的。——血婴以自己所有八年的生命经验坚信这一点。
然而,雪儿被这一举动所触怒。它以为她想逃,很多被遗忘了的记忆重新翻上心来。它记得那天,血婴因为嫉恨它敢于争宠,以打开暗格门的方式来诱它被罚。
是的,那是个坏蛋,非常坏非常坏。为什么它刚才会有一时的怜惜,竟容她从自己口下逃出?!
雪儿愤怒的目光好似两道激烈火焰,但是回到琉璃罩顶心的路已经断绝了,它不可能跳得那么高。它畏惧血池曾经带给它的苦痛,一时还不敢有所作为。
它只是咆哮不已,怒气冲天。
血婴的眼睛亮了亮,颤声道:“姐姐啊……我怕、我真的好怕。我痛,我一定是要死了。我的脖子一直在流血,没人来救我……呜呜,没人来救我……”
但她没有搞清楚的是,雪儿的思路毕竟单纯,反过来,就不太会被太多的甜言蜜语所打动,甚至它连这些较为复杂的话听懂了没有都难说。它现在脑子里死死锁住的只是前一天晚上,血婴欺骗它的情形。眼见她一面哭,手指已经按上暗格机括,骤然尖声厉叫。
尖厉叫声回荡在地下室里,和尖锐的硬体如石台、晶体、房梁相撞,产生巨大噪音。血婴手一颤,再不犹豫,立刻开启暗括,向外逃蹿。
“救命”的呼声响彻了四方。
雪儿盛怒之下,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前肢用力,跃入水中。
剧痛排山倒海一样淹没了它,有一刹那的眩晕,但它随即发现,这种疼痛没有它想象中那样可怕,远远不如第一次沾到这血水时割裂般的剧痛。它不理解这是因为上次是血婴以自己的血激发血池水毒性,它也无心去思考这类问题,只是用力划拉,几下已经到了岸边。它拖浆带水地爬上岸,似虎狼一般顺着甬道追了下去。
血婴失去了她寄体的血鸟,本就元气大伤,颈中的伤痛以及心头恐惧,越发使她脚软,刚刚打开那间卧室的门,雪儿喷着热气和血气的味道已在脑后,她顾不上关门,脚下却生出一股新的力道,飞快冲了出去。
雪儿追出卧室,恰巧看到血婴凭空消失在一面墙体当中,它闪电般跟上去,身体撞上那面墙,弹飞出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卧室以外这条路,雪儿只走过一次,就是徐夫人带它进入地下室那一次,之后它再也没能出去过。所以它对这条路,一无所知。它飞快从地上翻爬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布满了繁复花纹的石板地面上,轻微地起了变化。
它那落地一震,已然触动了机关!
由于是无序触动机关,现在,整个暗室秘道的预警装置全面提升到备战级别。
此刻,每一个拐角,每一只暗孔,每一寸角落,都化作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冗道天花板上,一盏盏摇曳的水晶灯都随时可能变成杀人武器。
雪儿不甘地再次撞向那堵墙,破风声旋即从背后袭来,它一闪,一道银光擦肩而过,噗的射到墙上,象被拔去箭头似的钝然无力,碰落在地。
雪儿睁大了眼睛看着地底下那枚银色小箭,不可思议地打了个寒噤。那枝箭,箭头光亮得不知有多少锋利,就算是一块铁,估计也能被它戳进几分,然而那堵它亲眼看到血婴消失的墙,却丝毫不为所动,那该是何等坚硬的墙体!
陡然,冗道内亮光灭绝,漆黑一片。雪儿大吃一惊,下意识想要退回那间卧室,却发现来自那边的微弱亮光早已熄灭。有一股呼呼的寒风在冗道内吹着,它全身肌肉紧绷了起来,直觉告诉它那是暗藏的杀机。它灵敏地向旁边一滚,叮的一下,有什么东西落在身边。
暗器象雨点般密集袭来,它只能不断躲闪,渐渐的眼睛适应了绝对黑暗,它可以分辨黑暗之中暗器的微弱闪光,这时它身上已有了深深浅浅二十余道伤口,若不是皮坚肉厚兼身手灵活,早有一两支暗器深深嵌入肉体以内了。即便如此,擦过身体的暗器俱是尖利之物,鲜血淋淋而下,它全然顾不上,只是瞪大眼睛注意着四周。募然大吼一声,径自朝前一冲,一口巨大雪亮的铡刀从天花板上直切下来,落在它刚才栖身之处。
脑海里电光一闪,想起它跟随琉璃罩上升的经过,它一下子跃上了铡刀背刃!
人有顾虑,有自私,有恐惧,还有取舍之间的犹豫不决。但雪儿通通没有,几乎没有哪一个武林高手,能做到它这样决绝无反顾,不计较生死,和伤有多重。它永远处于一个精力充沛反应敏捷的状态,随时随地解除危机并发动攻击。这也许就是学会动物生存以后凝聚起来的力量,人类无法比拟!
铡刀果然重新升上去。上升过程有个休息瞬间,雪儿连扑带咬,只三下,便咬断了连在铡刀背上的粗大铁链!
铡刀重重砸下去,刻有繁复花纹大理石地面立时四分五裂,岔开更多道奇形怪状的深痕,无数道光点随着地面裂开而疯狂激射,但这时雪儿却拉着铁链攀升到了天花板顶上,那道铡刀闪现的机关缝隙里!在天花顶合缝的一刹那,它钻了进去。
但是危机并未减除。它仿佛进了一个充满杀机的冰窟,到处闪耀着细碎冰冷的光亮,星星点点,流光闪烁,有些划出长长一道道雪痕。
雪儿攥着铁链,猛地向左边荡开,十几枝羽箭擦着它身边过去。它直觉感到继续拉着铁链不安全,松开手,在半空横翻出去,而后落在实地,强大的惯性将它反弹出来,一连翻了几个筋斗。
四周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就象一叶小舟在发狂的大海之上,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沉入谷底。又似乎一个陀螺以肉眼无法计量的速度急速旋转。雪儿伸出四爪胡抓乱打,找不到半点可供平衡的支力点。
在这阵激烈晃动中,它开始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