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蕲事】春到扒锄港(二)
春到扒锄港·我家门前有排树
姐儿门前一棵槐,
手扶槐树望郎来。
娘问女儿望么事,
我望槐花几时开。
稍微有一把年纪的浠水人,都记得这首名为《姐儿门前一棵槐》的浠水民歌。记得这首歌,可能是因为曲调耳熟能详,也可能是歌词晓畅明白,而我记住了它,是因为我在自己家门口种过一棵槐树。
我家老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合作社时期)门口曾种过一排树:两棵拐枣、两棵椿树、两棵梧桐、两棵法梧、两棵泡桐、一棵樟树、一棵苦楝。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稍微高大一点的树都送进炼钢炉做了“贡献”,所以我老家门前这一排树都属于“六零后”。
一九七七年春天,生产队里从林场领来了树种,在后山规定的地方挖坑栽种,完成绿化任务。一棵刺槐树苗作为杂树被大人们剔除出来不要了。我把它捡回来,学着大人的样子,在我家那两棵拐枣树外边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凼子;再找来两口熏得发黑的老土砖,打碎,加水和稀,恢复它们田泥的样貌;然后将小刺槐树苗直立着放进泥凼子,一点点地加干土覆盖住它的根部;最后给它围一个土圈子,屯住水肥。——此后我并没有管过它,它却自顾自地长大了,而且比旁边的怪枣树还茂盛。每年三四月间,我家门前这棵槐树就很积极地开花,很努力地把自己汇入到满塆槐香的海洋之中。
我还发现一件怪事:我家门口的那排树里,除了十分招虫且青黄不接的拐枣,居然没有栽种别的果木。不光我家,几乎家家都不栽果木——有几家在竹园子里栽了枣树,那是因为枣树带刺,把它们当篱笆糊在园埂子上的。不光私户,就连生产队也不栽果树——栽得最多的是山上的松树、水边的杉树、田间地头的木梓(乌桕)树和油桐树。
松树种在那些被砍伐得光秃秃的山上,无人照看,缓慢生长,歪歪扭扭好几年才有了树的形象;但是还没等到它们长到一丈高的时候,多半又被检柴的大人小孩们砍回家去当柴烧了。杉树种在渠道边,固土护堤,水源充足,往往长得比较茂密——白莲河西干渠及其延伸出来的支渠毛渠,几十年过去了,至今还能找到成片的杉树林。木梓树和油桐树可以结籽,是供销社回收的工业原料,大集体的田地边,塘堰上,溪沟头,到处都种。
据说茅屋塆曾经是扒锄港最穷的村子。可是我从未见过茅屋塆的茅草房屋,我对茅屋塆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它的贫穷,而是它那一条繁花似锦的村路——那条路从村子里延伸出来,通往细王坳,沿途种满了油桐树,一直种到跟黑鼠庙村交界的河地塆的后山上。春天到来的时候,油桐花开,远远看去,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漫山遍野的梨树开花了。就连我自己,也常常把梨花、油桐花合二为一了:小时候从语文课本上第一次读到彭荆风的小说《驿路梨花》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立刻就联想到茅屋塆外通向细王坳那条路上的油桐花。
扒锄港不是没有果树,只是不允许私人和生产小队栽种而已。果树只有大队的林场能种,大队林场最初把果园设置在天子岙的东脉茅屋山上。天子岙像一只头朝南的伏虎,两道峁梁犹如伏虎的两只前臂稳稳地将刘家窑上捧在手心——天子岙是刘家窑上塆的座屋山。刘家窑上塆的东靠山就是当年扒锄港林场的瓜果园:瓜有西瓜香瓜,果以桃梨最多。但那是我七八岁以前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这片飘着瓜果香的园子后来改种桑树,所有的果树都迁移到龙头塆和李家塆之间的黄泥岗上去了,而此后我就很少吃到扒锄港自己果园里摘下来的桃子和梨子。要吃水果,实在没得办法了,那就去往寅卯山上摘吧。
草木有心,人欲难填。如果人们一相情愿地安排树木的生长,结果难免要适得其反了。大集体的时代背影早已渐行渐远,但是对自然界指手画脚的人依然还在你我身边。我觉得老家的那些小山丘,像个可怜的小和尚,遭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剃度——五十年代砍树炼钢铁,六七十年代垦荒造梯田,八十年代退耕种柑橘,九十年代砍了柑橘种板栗——今年春节回家,看见多处板栗林的枯树落叶,总觉得大煞风景。如今,板栗果质大不如前,销路也是每况愈下,这些山林得不到善终是可以预见的了。
我家五十年代老屋的房子在八十年代初搬出来了,原来老屋门前那一排树木大都做了新家的木材。新房子门口,有一些三齐五短粗细不一的杂树,父亲也没把它们砍了当柴烧。——幸亏当年没砍,如今我家门前这些没人管的杂树,连同后来新栽的竹子,挤挤挨挨,争先向上,长得蓬勃,长得恣肆,长得葱茏。高处有鸟雀筑巢,中间任松鼠穿梭,树下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好不和谐!
适逢2019年植树节,拉拉杂杂写下了以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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