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蕲事】饭豆儿,丰收的味道

饭豆儿,丰收的味道
自今日起,中国政府将每年的秋分节气定为“中国农民丰收节”。咱中国农民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吉庆日子。
庆丰收,咱中国农民各地有各自的方式,比如咱大浠水是鄂东的农业大县,淳朴的浠水乡亲们的喜庆方式也最为朴实,往往是三邻五舍一起尝新:炒一箩筛新收的花生、焖一锅新扒的红苕、腌几罐鲜红的辣椒,或者吃一顿饭豆儿饸糯米,简便而又热闹。
其中最美味的就是饭豆儿饸糯米了。饸糯米,浠水话里叫做“合糯米”,就是拿大铁锅子将配好料的糯米焖熟、蒸熟,成为香糯绵软而又勾人馋虫的糯米饭。饭豆儿饸糯米,主料是糯米,配料里除了必要的猪油、食盐、香肠丁或咸腿丁外,必不可少的就是饭豆儿!“饭豆儿饸糯米”,瞧这名字,作为配料的饭豆儿都放在主料糯米前头去了,足见它在这道美食中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的确,有点年纪的浠水人或许都记得小时候母亲或祖母们做饭豆儿饸糯米的情景:
备料时,提前一个晚上先将饭豆儿洗净,用温水发涨;次日再跟淘洗干净的糯米混在一起,看上去,饭豆儿似乎比糯米还多。记得我小时候我家里有十口人,吃一顿饭豆儿饸糯米,祖母往往准备一升糯米,一升饭豆儿,再配其他的料;发涨的一升饭豆儿可比一升糯米的容量大多了!
上锅时,先把花生米、黄瓜丁、调味的猪油、食盐和火腿丁香肠丁等放在锅笃儿(即锅底),再以混好的饭豆儿和糯米覆盖其上,并扒平,上水,水平面高出糯米一二指(酌糯米量加水),再盖上锅盖密封(锅盖周沿可覆盖上打湿的纱帐布),防止锅内热气外溢。
饸糯米的功夫在于火候。先用大火,烧得大铁锅里的水米交融,发出欢快的咕咚响声;继续大火烧,等满锅的水化作热气,钻入糯米和饭豆儿体内时,咕咚声不再,锅盖之下只有一片“吭”(hang)声了;大火改为小火再烧一会儿,“吭”声也歇了,可以听到零星的噼啪声了,那就是糯米与铁锅接触的地方开始结锅巴了。此时熄火正好,但是锅盖不可以揭开,还得饸(焖)一会儿。
待锅盖的温热还足,但不烫手时开盖,糯米饭的香随着热气蒸腾而上,饸熟了的饭豆儿用它赤诚的褐色浸染了满锅的糯米饭——色香诱人呐!但是还不是盛出来满足食欲的时候,因为更美味的配料还埋在锅底,得用铁锅铲将糯米、饭豆儿和各种配料抄一个底朝天,拌匀,这才是纯正的庆丰收美味——饭豆儿饸糯米了!

浠水人爱吃的饭豆儿在别地儿还有很多叫法,比如饭豇豆、米豆、白豆、甘豆、眉豆等等。而它的学名则是赤豆!明代医圣李时珍称赞它说:“此豆可菜、可果、可谷,备用最好,乃豆中之上品。”
有医圣的这一番肯定,我便斗胆猜测一下:东汉末年曹魏宫廷曹丕曹植兄弟之间“煮豆燃萁”的争斗,逼迫曹子建七步成诗的道具莫非就是这饭豆儿?中国自古种植黄豆,但是它是做豆腐为主的,而饭豆儿“乃豆中之上品”,曹丕的宫廷里拿它“为果”,做零食,是说得通的。
我又想,那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县令,归园田居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估计也是饭豆儿,因为黄豆儿一般种在深耕细作的地里,杂草的生存空间受限制;而饭豆儿大多种在向阳坡地边,一不小心草比豆苗(藤蔓)茂盛,很符合陶渊明这样的文人的做派。
不论吟出七步诗的曹植的口中的豆、披星戴月种田的陶渊明锄下的豆是不是饭豆儿,在浠水人的生活中,饭豆儿确实是五谷之中最物超所值的一种粮食!
饭豆儿的生长周期贯穿了整个夏季:五月份播种,六月份开枝散叶,开花结荚,七八九月,籽实饱满,该是摘收饭豆儿的时日了。饭豆儿对土地要求不够苛刻,通风、向阳,有足够向上攀爬的空间即可,所以它总是被人种植在高岸坡地,或者与高粱间种于田埂子上。
饭豆儿大概跟豇豆儿是亲哥俩,从豆苗到藤蔓都长得极像。但是结出的豆荚就有了区分:饭豆儿再怎么努力,它的豆荚都不到豇豆儿的三分之一长;而且青嫩的饭豆荚更不及豇豆儿甜脆爽口,还有一股涩口、糙口的不舒服劲儿。所以再青翠欲滴的饭豆儿嫩豆荚,不会成为浠水人饭桌上的一道菜。

但是一到七月,饭豆儿的黄金时代也就到了。翻老黄历,七八十年的七月,正是浠水人忙着搞双抢的日子。男人女人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身汗水一身泥的,这时候,那些寂寞生长了一个多月的饭豆儿们,呼啦啦推出一串又一串成熟而饱满的豆荚来:原来或青翠或紫红的嫩豆荚,经过七月骄阳的炙烤,已经悄悄褪去青涩,换上了黄的、白的外壳——这样的豆荚若不及时摘取,只消两天,它肚子里的豆子就会爆裂而出,蹦到草里、地里看不见了,只留下空壳豆荚皮,旋钮成弹簧一样的造型,在风中叹息。
青壮年们忙着双抢,摘饭豆儿就成了不会割谷插秧的小学生的活儿了。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直到小学毕业,每年暑假都会参加生产队里的一项劳动:摘豆子。摘饭豆儿,也摘绿豆儿,主要还是摘饭豆儿,因为饭豆儿比绿豆儿种的多。
摘饭豆儿不是力气活儿,也不是技术活儿,它是个磨性子的活儿:因为阳光下显眼处的饭豆荚谁都看得见,而被藤蔓、高粱杆、树枝、蒿草等遮住的豆荚总被毛手毛脚的小学生忽略而过!我第一年暑假摘饭豆儿,是由塆里的治洪大哥哥带队的。治洪哥比较仔细,每个孩子“搔”过的坡地岸边,他都要再检视一遍,结果他又会从草丛里、树叶间、藤蔓下找出大把大把的饭豆荚来!
在一堆小学生中,我二伯的儿子启元弟弟是个眼光犀利、手脚麻利的家伙。他所负责的田埂子,几乎没有漏摘的饭豆荚,挂在饭豆儿藤蔓上的成熟的豆荚总是被他摘得干干净净,他的装豆荚的箩儿也总是第一个装满!他背着箩儿一趟两趟地跑到治洪大哥哥跟前过秤的时候,我的箩儿里可能只装了一半豆荚。启元弟弟在治洪哥的表扬声中收工了,其他的小学生只能干望他的背影远走,擦一把汗继续翻藤蔓摘饭豆儿。
可是这个启元弟弟有个怪脾气,打小喜欢跟大人“唱反嗦儿”!有一回他完成了摘豆子任务,提前收工回家了,我二伯以为他偷懒散干不干活儿,骂了他几句——这倒好,启元弟弟宁肯赖在家里睏醒,再也不出来摘豆子了!父子俩同时犟起来,我二伯就显得更厉害了:行,你不摘豆子是吧,那你就去割谷插秧吧!硬是拖着他下水田去了。所以,小学毕业那年,我才学会割谷,启元弟弟已经是一把插秧的好手了!
刚摘的豆荚汇集到晒场上,暴晒一天,籽壳分离;再晒几天,红褐色的豆子就结结实实地干燥了;用手摇风扇将饭豆儿里的碎叶、浮尘、沙粒分离干净,就可以装仓入库了。七八月间,放暑假在家的小学生们每一轮的劳动都会给生产队的仓库里增加一成新收回来的饭豆儿。

浠水人爱吃饭豆儿,也会吃饭豆儿。
比如新摘的豆荚,无需暴晒,直接用手剥开,这时候的饭豆儿的籽实里含有水分,叫“活豆儿”。活豆儿可以直接炒了做菜吃。最常见的炒法是大火热油锅炒豆子,同时拍两三个“活辣椒”进去,一起炒,炒到油锅里起了青烟,炒到辣椒味儿够呛人了,滋一点水下去,加锅盖小焖一会儿再出锅,这种辣炒活饭豆儿,稍微嫩一点的口感粉粉的,稍微老一点的口感韧韧的,还都有一股子呼呼的辣劲儿,最下饭!如果还有一把小虾米同时炒进去,那简直就是神仙桌上菜了!
至于早已晒到蹦干的饭豆儿,只有两种情形才干炒了吃:一是秋天到了,炒一把豆子备着,孩子馋嘴了,抓一把到荷包里;一是年关近了,炒花生炒苕果儿,也顺带着炒些饭豆儿,待客装盘子好看。更多时候,干饭豆儿,是用来做大食材的。
本文开头说过用饭豆儿饸糯米,那是美食;也可以用饭豆儿煮粥,用饭豆儿饸米饭,甚至用饭豆儿煮烫饭,则是家常便饭;跟用饭豆儿煮粥烫饭饸糯米相比,我更喜欢浠水人用饭豆儿做的粑!
浠水人善于做粑粑,用清明菜做的软萩粑、用芝麻做的雪花吧、用高粱做的留粟粑......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美味。饭豆儿也常常被浠水人拿来做豆儿粑。拿饭豆儿做粑粑常见于以下两种情况:
一是用饭豆儿做油粑的馅儿。油粑的主料是糯米粉子,做馅儿的饭豆儿早已蒸熟,加白砂糖调和好了,包进油粑的肚子里,下油锅炸,表面炸出金黄色,还有晶莹的小颗粒时,即可出锅,沥晾一会儿,可食。外焦里嫩,香甜可口,啧啧。
二是用饭豆儿作料和粘米粉子一道儿做饭豆儿粑。饭豆儿既可以磕成粉子,也可以直接蒸熟,与粘米粉子一起加水揉成团,团成粑。加水时可根据口味需求添加少许糖或盐,做成粑后,用铁锅焖或用蒸笼蒸都可以。铁锅焖的饭豆儿粑与锅接触的一面会有一层薄薄的锅巴,焦香诱人;蒸笼蒸熟的饭豆儿粑,口感则更嫩一些。
饭豆儿还被浠水人用来煨老藕、煨老母鸡、炖猪脚、炖排骨,只要想想,都是无限的美味......算了,今天不再往下写了,哈喇子已经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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