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夜游古寺,与老僧话旧,写下一首七律《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尽得庄子委心任运之旨
陆游是南宋诗坛上非常罕见的高产作家,素有“六十年间万首诗”的盛誉。他一生中创作诗篇九千余首,其中有1886首都是山水诗。
身为南宋诗坛领袖,陆游的诗风雄浑奔放,宛转明快,时常给人“提刀独立顾八荒”的感觉。不过在他创作的中期,开始师法六朝旧诗,作品中透露出恬淡虚静的佛道思想。
下面提到的这一首《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就是这样的作品。
一、陆游原作赏析
《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
南宋·陆游
看尽江湖千万峰,不嫌云梦芥吾胸。
戏招西塞山前月,来听东林寺里钟。
远客岂知今再到,老僧能记昔相逢。
虚窗熟睡谁惊觉,野碓无人夜自舂。
诗歌意译:我曾经遍游大江南北,万水千山。所以当我看到浩瀚的云梦泽时,内心并不太激动。我只想招来西塞山前的明月,到东林寺里面一起去听禅钟。远行中的人,没想到还能重游旧寺。
寺里的老和尚还记得我们从前相逢时的情形。夜晚借宿在禅房,窗门虚掩,不知是什么东西把我惊醒了。推开窗户一看,野旷天清,四处无人,却能听到农家舂米的声音。
信佛的人常说“纳须弥于芥子”。“须弥”是一座山,“芥子”则是指蔬菜的种子。“须弥”是指极大,而“芥子”代指极小。
陆游在这里把他见到的云梦泽说成“芥”,并不是说云梦泽真的很小,而是表示他已经开始参悟佛道学说,又因为见多识广,把世上的风光都看淡了。
陆游自小出生在一条船上,而他的一生中漂泊无定,走过万水千山。据他自己说,他在三十岁以前就“稳驾沧溟万斛船”到处旅行,最远到达过琉璃半岛。
他年轻时生活在江南,踏遍了浙江、江西一带的锦绣山川。中期因为仕路变迁,又来到湖北、四川一带当官。
他自称“少年慕黄老,雅志在山林”,到了四川以后当地全是闲差,就更热衷于旅游了,把能逛的寺庙几乎全逛了一个遍。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陆游奉命出川,到临安任职。
路过江西九江的东林寺时,他就写下了这一首七律。从诗的头两句看,陆游仿佛因为爱国热情遭受打击,完全放弃了北伐的理想,以至于世间的美景都看淡了。
他喜欢寺庙的清静,爱听庙里的钟声。可是他不想独自一个人去听,还要邀请西塞山上的明月,一起来听。西塞山在古代是一个著名的水上古战场,许多大诗人都写过和这座山有关的诗句。
比如张志和和苏轼都曾写过的“西塞山前白鹭飞”。陆游希望西塞山上的明月,也能听来听禅钟。仿佛觉得这钟声能化解古战场上的戾气。
在和寺中僧人一番对话后,他发现寺中的老和尚还对自己有印象。这说明这一座寺庙比较清静,平时的游客不太多。
最末两句写到他夜晚借宿在禅房,半夜被一个声音惊醒了。打开窗户一看,月下是一片旷野,根本不见人影。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舂米的声音,忽然在虚静中让人感觉到了一丝神秘。
二、陆游中期创作风格的变化
宋徽宗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的冬天,陆游出生在一条官船之上。他的父亲陆宰,刚刚才丢了官,当时正带着他和全家从河南任上返回江阴老家。
陆游小的时候家境富足,他饱读诗书,十二三岁就能提笔成文。因为受到当官的父亲影响,眼看到大好河山的破碎,他从小就立志报国。
为了实现收复中原的志向,少年陆游曾经大量广泛地阅读兵书,希望能把自己训练成一位武士,有朝一日可以为国家上战场。
陆游二十八岁时,已经因诗才名满天下。他到临安参加科举,却因为正好和秦桧的侄子同场,被奸相故意黜落。直到秦桧死后三年,他才有机会入仕,在福建当了一个小官。
那个时候的陆游,特别爱写热血诗篇。他把杜甫当成了自己的榜样,写了大量体恤下民的诗歌,结果不仅得罪了达官,连赏识他的孝宗皇帝也一起得罪了,于是就被贬到了镇江。
陆游跑到镇江接识了张浚,两人一起策划北伐抗金,但是最后并未能成功。张浚病死后,陆游受了牵连,被贬官到江西隐居了三年。他一边写山水诗,一边抽空就上书朝廷吵着要抗金。
后来王炎知道了,请他到四川做客。王炎是四川当时的宣抚使,他和陆游志趣相投,二人都有收复故国疆土的愿望,陆游和王炎相交甚欢。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创作了大量的热血爱国的诗歌。
没想到王炎势力壮大,朝廷担心他要谋反,又把他革了职。陆游眼见北伐的希望破灭了,情绪受到重创,从此诗风发生了巨变。
公元1178年,陆游已经53岁。回首看他的前半生,仕途坎坷,辛酸与愤懑一起涌上心头。他明明知道北伐无望,但是又舍不下毕生的志向,最后竟然导致“情志分裂”。
于是,他借老庄佛道思想来安慰自己。所以这个时候他写了大量的山水诗,只谈田园风光与农家闲话,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故国之思。
三十岁以前,他可以寄情山水,作诗以遣愁怀。五十三岁时,他对山川秀色已经全无兴趣。只觉得听到禅钟才能令自己的内心保持宁静。
有感于老庄佛道的神奇,甚至想要把听惯场杀伐之声的西塞山明月都招来,到寺里一起听钟。他原以为禅钟的声音最玄妙,可以将人带入净土。
可是当他睡觉到半夜的时候,却听到了月下的窗外,大自然传来了一种更神奇的声音。仿佛是农家在舂米,可是东林寺的四周,分明就没有人。
结语
著名历史学家吕思勉认为,《庄子》的主旨在于:委心任运,颇近颓废自甘。陆游这一首诗写于理想受挫之后,他将身心全都寄托于佛老思想。知足常乐,顺应自然。
因为不再受执念摆布,所以身心皆净,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最后才能听到“时碓无人夜自舂”的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