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商洛,为什么可以“南北通吃”?
翻开中国地图,在两条浩荡东流的母亲河之间,绵延1300多千米的秦岭与1000千米的淮河,合纵连横、“软硬兼施”,将中国东部分成南北两半。天然的分界线一旦成立,大到物产习俗,小到衣食住行之间的差异,便促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南北之争”。
▲ 商州的熊耳山,因两峰竖立,恰似一对熊耳而得名。 摄影/郭国庆
难道就没有一座“兼容南北”的城市吗?
当然有,她就是——商洛,一个深藏秦岭腹地,既有北方飒爽风姿,又有南方碧玉神情的“双面女郎”。
商洛到底有多美?
距今约3.75亿年前,秦岭南段开始缓慢隆起,约8000万年前,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地质运动,秦岭,这条界分中国南北的重要山脉,终于形成了。
▲ 从空中俯瞰,商洛的地形简直“支离破碎”。 摄影/李杰
秦岭北麓,七十二峪如群龙出水,携泥带沙冲入关中盆地,日积月累,沉积出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西安在这里成为著名的古都;秦岭南麓,莽岭、流岭、鹘岭、郧岭、新开岭如五根手指,由西北像东南延伸开来;五大山岭之间,洛河、丹江、金钱河、乾佑河、旬河等7.25万条大大小小的河流,将地貌切割得千沟万壑。
商洛,就在这里。
千山逶迤、万河环绕,使得商洛六县一区尽享得天独厚的自然造化:
从地质构造奇异的金丝峡,到牛背梁、天竺山、木王三座国家级森林公园;从奇秀险绝的道教名山塔云山、老君山,到瑶琳仙境般的柞水溶洞;从身姿清丽的上苍坊,到刺激的丹江漂流……
如梦似幻的山水,赐予商洛以姓名——商洛之名,来自其境内的商山、洛河,还将距省会西安130余千米的商洛,变成“西安的后花园”。别的地方,也许会反感这样的称呼,但是商洛人相信,后花园才是让人安放灵魂、休憩养神的理想之处。闯天下的事,都放心交给西安,商洛愿意在这个匆忙的时代里,默默充当西安的“贤内助”。
但若因此粗暴断定“商洛是依附西安的”,则有失偏颇。不可否认,在陕南三市中,商洛是知名度最低的那一个,但将视线从陕西一省挪出,扩大到整个中国,则不难发现:商洛,真的很不一般。
东接“天下之中”河南,南连“荆楚大地”湖北,渭河在北,汉江在南,在每个以长安为都城的朝代里,商洛作为京畿之地,其战略地位是不言自明的。天下大乱时,商洛是南北政权的必争之地;天下太平时,商洛则是南方各地去往长安的必经之地。
治世乱世的更替里,南来北往的交汇中,文化便在“秦岭最美”的商洛城里生根发芽,将这座地形复杂、山水交错的城市,变成了一座兼容南北的城市。
“后花园”里,南北和谐、星光璀璨
最能体现商洛“兼容南北”的证据,便是她的方言。
只要到过商洛,你就会发现:在这块面积19851平方千米的土地上,美景与方言成“反比关系”——景色有多让人心旷神怡,方言就有多让人迷茫失措。
对商洛的本地人来说,商洛方言无外乎北方语系的“本地话”和南方语系的“客户话”两种,他们世居于此,听惯了南北兼容的方言,觉得并没那么复杂。
但对外地人来说,却没有这么容易——“本地话”关中方言因属于北方方言,与普通话较为接近,纵使个别字词听不清楚,略加猜测也能明白,可是“客户话”(也叫下湖话,讲下湖话的人被称为下湖人)却可以分为镇柞话、江南话、通山话、枪仓话四种,更别提到了商州区和柞水县,个别乡镇的村子还讲独立于“本地话”和“客户话”之外的过渡方言——广东话(客家话中的一种,而非粤语)。
▲ 商洛棣花镇荷花。 摄影/一佳One
按说多山之地,古时交通闭塞、方言单一,何以商洛的方言竟如此复杂?
答案很简单:移民。
讲“客户话”的商洛人,一部分是因为自然灾害与战乱,由江南地区迁至此处,另一部分则是因清初颁布迁海令,不得已由东南沿海迁至商洛的。“先入为主,后入为客”,自然而然,这些人就成了“客户”。
在商洛,很容易发现一些有趣的细节,比如本地人的房屋,是典型的北方建筑风格,而“下湖人”的房屋,则是典型的南方建筑风格;本地人的堂屋里,挂的是祖宗画像、供的是祖宗牌位,而“下湖人”的祠堂里,则是“天地君亲师”……
如果说商洛的山水,是盛纳包容南北方不同民风和习俗的容器,那么商於古道,则是直接沟通南北方文化的一条重要通道。
商於古道起于商洛,通达南阳乃至江南、岭南“六百余里”,从秦汉到唐末,一直扮演着“商山名利路”的角色,无数文士沿着这条路进入长安、往返南北。单是有唐一代,往来奔波于这条路上的诗人约200余人,其中不乏李白、杜甫、白居易、贾岛、张九龄、元稹、韩愈之流。
一批又一批诗人沿着这条路,且行且吟、踏歌来去,为商洛留下1000余首诗歌。他们密密麻麻、熠熠生辉的脚印,硬是将这条“中国最早的国道”之一,变成了一条诗人、文士的“星光大道”。
纵在秦岭深处,亦可“商通南北”
当然,一条沟通南北的古道,其抱负绝不仅仅在“沟通文化”,于是,到了明朝,她的另一个重要功用更加显现出来——商贸,从前的“商山名利路”,开启了“夜亦有行人”的繁盛模式。
其实明代之前,商於古道也是一条“商通南北”的通道,但明代南北交流的日益频繁,以及丹江航运的开通,为商於古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繁华。
东南地区生产的丝、茶、糖、米、瓷器、香皂等生活日用品,经由商於古道,一部分运进商洛、关中,另一部分沿水路进入丹江,再由骡马驮运至山西、甘肃、内蒙古等地。同时,甘肃的烟丝、山西的食盐等又驮运到商洛,连同商洛的油桐、药材、核桃、牛皮等,分别经由水陆两条道路,运往东南地区和长江下游地区。
陆路水陆并驾齐驱、交相辉映,无论走哪条路,必得在丹凤县城龙驹寨完成货物的中转,于是“百艇千蹄,商贾如云”、 “鸡鸣有未寝之人,午夜有可求之市”,成了龙驹寨水旱码头的常态。一时之间,这里十里长街上店铺鳞次栉比,十大商帮会馆独霸一方,18 座庙宇昼夜香烟缭绕,各种杂耍说唱不绝于耳,说不尽的繁华。
龙驹寨只是商洛“因商而兴”的一个缩影,昔日商业的繁荣,在商洛各地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从东边丹凤县的竹林关,到南边山阳县的漫川关,从西南方镇安县的云盖寺,到西北方商州区的黑龙口……正是这些深藏秦岭南麓的乡镇,为商洛一度成为“北通秦晋,南接吴楚”的物资集散中心。
▲ 图1:漫川古镇。 摄影/杨志胜;图2:陕西漫川关,曾是秦楚边界。 摄影/李杰
2008年,国家高速公路网18条东西横线之一沪陕高速陕西段秦岭山区线建成通车,商洛再一次扮演了沟通东西的重要角色,西北地区经由这条路路,可以便捷地到达华东、华中、东南和长三角地区。2012年,沪陕线西安到商洛的西商二线高速公路建成通车,成为穿越秦岭山脉的第一条双向六车道高速公路,进一步加强商洛与西安的关系。
宁西铁路、宁西铁路二线、武西高铁也在2004年到2019年间陆续建成通车,将商洛与西安、南京、武汉等城市连成一片。虽如是,但相较于西安、榆林等市,商洛的交通依然略显落后,这也是商洛在今日陕西经济落后、知名度低的主要原因之一。
秦风楚韵,“南北通吃”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曾属楚地后归秦汉的历史,共同赋予了商洛“秦风楚韵”的性格,既有关中色彩,又有楚地风韵。
▲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洛南谷雨祭祀仓颉活动。摄影/吴菲
商州、洛南两地,盛产小麦、玉米等作物,于是面便成了他们的主食。包饺子、烙锅盔、炸油饼,面条擀好后,可炒、可拌、可油泼,做法不同,风味各异。朋友之间聚会,下酒菜也不备,大盅盛了仰头便喝,美之曰“干喝”。兴之所至,扯开嗓子吼两声秦腔,甚是豪情。
而商南、镇安、柞水三县,则带有明显的楚韵。在这里,米饭却是主食,镇安的米,还曾是慈禧逃至西安后食用的贡米。在这三县的人看来,大米才是“好饭”,也是接待宾客、红白喜事、逢年过节必不可少的。最好的下饭菜,莫过于腊肉,猪是自己养的,肉是自己熏制的,连喝的酒,也是当地人用甘蔗、苞谷自酿的。
在“秦风”与“楚韵”之间扮演过渡角色的,则是丹凤、山阳二县,这两县以鹘岭为界,岭北是本地人,岭南是下湖人。“岭北人裹以白毛井,岭南人以青蓝布盘带头上”;岭北人喜欢吃酸菜,岭南人喜欢吃腌菜;岭北人听秦腔,岭南人听花鼓戏……这种文化上的差异,被地理和气候完美“统一”了——适宜生长于北方的小麦、玉米和适宜南方生长的稻米,以饮食习俗,逐渐在这里不动声色地融合了南北特色。
既有北方雄风,雄而有韵;又有南方灵秀,秀中有骨。大概,这才是商洛的魅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