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几个小游戏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写道:自从贾宝玉搬进大观园以后,他“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环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意。”说直白点,大观园就是个女儿国,生活在其间的小姐、丫环们平日里自然是以女孩儿们喜欢擅长的游戏,来打发消磨时光了。

一、赶围棋

“赶围棋”不同于围棋,它是一种借助围棋棋盘、棋子进行娱乐的简单游戏。几个玩家先掷骰子,看点数,然后按照点数多少将棋子摆在棋盘上移动,看谁先移动到头,即为一局。围棋子被作为筹码或计数工具。在规定的次数和时间内,最后结算棋子数差距,棋子占得多即为胜方。为了增加娱乐的热闹趣味,常常赌点彩头,用些小钱来刺激赌输赢。因此“赶围棋”也带有一点小赌的色彩。

第二十回,贾环看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人在赶围棋,也要上炕来玩。宝钗对待他和贾宝玉一样,同意让他上来,坐了一处,一起玩。游戏一注要十个钱,贾环头一回赢了,心中十分喜欢。谁知后来接连输了几盘,就有些着急。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了,若掷个六点也该赢,掷个三点以下就输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那骰子一阵乱转。莺儿拍着手只叫“幺”,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地混叫。那骰子偏偏转出“幺”来。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然后就拿钱,说是个四点。莺儿便说:“明明是个么!”。宝钗见贾环已经面红耳赤,一脸急色,就强迫丫环莺儿放下了应得的十文钱。莺儿心中委屈不服,口中嘟囔道:“一个做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瞧不起!”

“赶围棋”有点象今天的飞行棋、跳跳棋,掷骰子,按点数走几步。由于操作太简单容易,贾府的大人们可能不会去玩,就是小孩和丫头们玩的游戏。

二、斗百草

“斗百草”即斗草,是古时候少女们非常喜爱玩的游戏。每年,端午节来临,少女们成群结队来到郊外原野踏青,采集花草。她们用花草作为比赛对象,看谁采集得多,谁采集的美,这项活动逐渐演变成为妇女和儿童在端午节游玩的风俗。梁代宗懔的《荆楚岁时记》记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荆楚人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

少女们是怎么玩斗草的呢?《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有生动的描述: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豆官等四五个人,满园玩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豆官便说:“我有姐妹花。”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豆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于是,大家就跟着起哄,开起了香菱和薛蟠夫妻俩的玩笑。

看来,这斗草游戏,要报出花草的名字,还要揭示花草包含的寓意、趣味,最终胜出的是那个采集最多,又能说会道的人。“斗百草”比赛的冠军是少女中的佼佼者,而那盛开的花草代表了她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寄托着她们青春萌动的情怀。

三、射覆

同样在第六十二回,大家欢聚一堂,为宝玉、宝琴、岫烟、平儿等四人庆祝生日。酒席间,众人玩起“射覆”游戏,为喝酒助兴。“射覆”类似于古代的占卜,玩法是两人对擂,一为射者,一为覆者。覆者先用盆碗、盒子等器物覆盖一物,然后用与此物相关的一些隐语来提示,让射者猜是什么东西。后来“射覆”演变成文人雅士之间的文字游戏,又称“射虎”、“打虎”,是猜灯谜的代名词。游戏参与者要熟悉文章典故,才能够运用自如,得心应手。唐代诗人李商隐《无题》诗云:“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就是描绘这玩射覆游戏时的情景。

大家正玩得高兴,轮到宝玉和宝钗结对游戏时,宝钗便覆了一个“宝”字,宝玉猜了一阵,说是“钗”字。湘云责怪他对“宝钗”、“宝玉”名字的来历解释不清,用典不当、无根无据。按规矩,射者、覆者两个人都该罚酒。香菱却反驳湘云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的名字原来都在唐诗上呢。”众人听了都笑了。湘云无话可说,只得自罚一杯。

“射覆”游戏在《红楼梦》中成为了学问渊博的象征,也只有那些饱读诗书的公子、小姐妹才能够去体会到其中的奥秘、美妙了。

四、打瓜子

打瓜子就是“抓子儿”,在过去物资贫乏的时代,很多小朋友都玩过这种游戏。用小石子、果核、玻璃珠等作为游戏用的“子儿”,一般五六个一组。先将一个子抛向空中,一边抓地下的子,再接住掉下来的子,这样反复抛、抓,看谁抓得准,抓得得多,没抓好的就输了。赢家再根据赢子的多少,可以用指甲盖弹打输家的脑门儿,或罚打几下手心。

《红楼梦》第六十四回写道:“宝玉进来看时,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春燕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却是芳官输给晴雯,芳官不肯被打,跑出去了。晴雯因赶芳官,将怀内的子儿撒了一地。”这里的“子儿”即是瓜子。宝玉欢喜道:“如此长天,我不在家,正恐你们寂寞。吃了饭就睡觉,怕睡出病来。大家寻件事顽笑,消遣甚好。”类似的“打瓜子”游戏,在古典小说《醒世姻缘传》、《金瓶梅词话》中也有描述。可见“打瓜子”游戏在明清时期是非常流行的一种娱乐方式。

贾宝玉希望通过这个小游戏,让大家得到消遣放松,不至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人的身心一旦得到娱乐,热热闹闹,才不会寂寞;埋怨情绪得到释放,才不会无事生非,引出不必要的矛盾麻烦。可见,贾宝玉很会体谅人心,对管理自家屋里丫鬟也是很有一套办法的。

我们可以发现,曹雪芹并非为写小游戏而写小游戏。《红楼梦》的各式人物正是在进行这些小游戏时,不经意间展现了她们各自的个性特征,而人物、故事的情节发展正是按照她们各自的轨迹运行。所谓“草灰蛇线,伏延千里”,于细微处见精神,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贾环在玩“赶围棋”时的拙劣表现,充分暴露了他天生的劣根性,为人不齿。曹雪芹大概也是属于相信“牌品看人品”的人吧?他通过描写贾环玩游戏时的作假、耍赖,对贾环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香菱在玩斗百草时,无意中说到“夫妻蕙”,引来了大家的哄笑,却揭示了她对薛蟠的依恋之情,而当我们联想到薛蟠的荒唐,以及他对香菱的霸凌、欺负,却又让我们不由得为香菱的痴情,一掬热泪。

在那场高雅的“射覆”游戏中,面对众多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身为小妾的香菱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从而崭露头角,一方面说明了她学习的刻苦认真,是个读书求甚解的有心人,另一方面,曹雪芹也是通过她,交待了“宝玉”、“宝钗”名字来历的渊源。

故而,我们在观察《红楼梦》中喧哗热闹的小游戏描写时,同样应当去细细品味那些文字,才能够体会到曹雪芹笔下的那一份个中滋味,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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