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之声·新年版|暮秋走访老浦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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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度之声/荔枝FM760926


暮秋走访老浦口

作者 围庭

朗读者 楚歌

乘着暮秋里最后的温暖,坐高铁飞到了南京。我的南京之行,是为寻访一个百年老站--浦口火车站。八十二年前,父亲在这儿迈出他人生的第一步,值他百年诞辰之际,看看他曾经待过的地方并尝试体验一下他留存的气息,我想以此来作为对他老人家的纪念。

南京有汽车可快速到达浦口,可我宁愿坐下关至浦口的轮船,撇开这是父亲当年往返的方式和路径不说,单就这种上个世纪遍及各地的轮渡,它慢悠悠的离岸和靠岸的味道也与我此行颇为契合。尽管我已有了一些思想上的预备,可当我在踏上浦口码头的那一瞬间,浦口破落的景象还是令我惊讶不己,客观地讲,这儿要比南岸的下关落后二十年。我的心头循环着凉热,凉的是浦口被时代抛弃了,热的是它好像专为我的拜会而特意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旧衣裳。好在浦口的旧衣裳,也曾经是父亲熟悉的外套,而因为这,也算少了一层隔膜,多了一份亲切。

弃用的浦口火车站,大门洞开,铁轨锈蚀,站台衰靡。然而它阔大而不失华丽的英式风格依然存留,尤其那廊柱的雕花,在简约化的今天,恐怕仍可称之为奢侈的古典。站台边一排排低矮而壮实的梧桐树,黄叶萧肃,正寂寞地守护着一列破旧的绿皮车厢。嬉戏追逐的野狗和奔跑觅食的土鸡,仿佛给冷寂的车站带来了一些生机。遥想往昔,这里是北方最热闹的火车站之一,它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及火车间间歇歇的鸣叫,它还有包括喧嚣在内的一切嘈杂。当年朱自清由浦口火车站北上,为他送行的父亲,买橘子时手脚并用努力攀爬月台的形象,带给我们很多感动。我的父亲没朱自清这么幸运,远行的他,独自一人,混杂在纷乱的人群中,从这一站台攀至那一站台,然后走到他谋生的地方。可惜的是,浦口火车站那种旅人盎然的景象,是再也不会重现了。

车站广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宽阔,西式风格的栏杆旁有木椅供行人休息,只是现在行人很少了。坐在上面的是附近的老人,他们聚集在一起聊天晒太阳下棋和打牌,闲散的样子,就好像待在自家的庭院里。唯有广场中央凸起的圆球型建筑,在不断地提醒这儿依旧是一个公共场所。一九二九年,孙中山灵柩从北京移葬中山陵,过江以前,暂时停放在车站广场的中央。当时的国民政府还为此举行了隆重的迎接仪式,为纪念这事,在停棂的地方建起一个巨型花岗岩雕塑物。圆的球体代表地球,五根柱子象征五大洲,原本的石碑上刻有国父公子孙科的题字,后来被抹掉了。我不知父亲当年是否有散步的习惯,如有的话,他一定会常来广场溜达,他也一定会触及过这四周的栏杆和华岗岩的球体。没准他还会在这地球仪上细细地寻找过自己的故乡。

车站边的大马路原是浦口最热闹的地方,当时每天会涌来数以万计的旅客。他们在此购物、吃饭、住宿,直至把兜里的盘缠花完才登车远去;现在车站弃用,旅客早就没了踪迹,而大马路上的商家,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客流,十之八九都关门了。房子一旦没人润泽般的使用,就颓败得特别快。沿街的好多建筑都出现了顶漏窗斜,锁眼锈蚀的状况,有的甚至东倒西歪,呈现摇摇欲坠的态势。父亲曾告诉我,他学徒的店铺就在这条路上。但现在那个店铺早已拆迁了,如果那间门面还在的话,那么它的位置又是哪一间呢?这些我都不可能晓得了,我现存唯一能做的便是放慢脚步,尽可能小心地踩踏着这一块块可能留有父亲屐痕的砖块,我细心体味父亲当年以一种什么样的姿势在行走。也许,这些砖块已经不止一次地被市政当局更换过,但我想,父亲的气息不可能因为这些更换而中止。

漫步在火车站四周,抚摸着民国时遗留的老建筑,去一些可能与父亲产生关联的地方走走,我仿佛聆听到了历史从远处发回的回响。浦口火车站过去的繁华鼎盛,今日的荒寂衰落,虽然给了我很多的感慨,但这里面给最我亲切的,还是体验式地抚摸了父亲曾经留下的气息。我不会为这个车站心生过多的悲哀,我知道世界上任何事物的进展都是阶段性的,百年前的浦口因为地处江北而盛极,今天的浦口又因这个缘由而衰颓至朽,可是又有谁知道,今天的浦口火车站,不会又是下一个的新起点呢!也许在今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会继续跌落在浦口火车站发黄的老照片里,想着父亲当年孱弱的身影,想着浦口低矮狭窄的街道。但我终将是要学会忘却的。

江水滔滔,船影朦胧,轮渡靠岸的汽笛声又一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单调里有些许的怆然,然而这单调怆然的汽笛鸣叫,还是振奋了三轮车夫的心劲,他们好像接到最惧怕的上级的召唤,猛地哆嗦一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迎头朝着从码头下来的人走去。可惜的是摆渡的行人少之又少,他们已很难再成功地搭讪一起生意,尽管如此,这迎接旅客的一幕,还是浦口火车站最好看的风景了,也许还是它最后的风景。

本期朗读文章选自《向度》第九期《品城·南京》栏目,订阅该期杂志请移步向度微店查看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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